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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三 音乐专门学校


  九月二日下午参观音乐专门学校(Musical Institute)。该校分四部分:(1)儿童部,(2)工人升学预备科,(3)中学部,(4)专门部。现有学生一千三百八十三人:计专门部五九一人;夜校四七人;工人升学预备科二二〇人;中学部四一四人;儿童部一一一人。学生年龄大多数自十五至十六岁,最大的不得过三十岁,大概到三十岁才学习音乐,即有天才,亦已迟钝了。到该校投考的,能奏自己所擅长的乐器者固可表演以备评判;但此非绝对必要,尤重在测验听力,即能细辨音节的能力。本年投考的八十人中,只选取了二十五人。

  音乐特重天才,而天才在乎发现,苏联对于音乐的普遍的提倡和对于音乐天才的注重提拔,也是一个很可注意的特色。小学教育里,音乐是必修科,每隔几时即举行全国小学生的音乐能力比赛,一遇有天才,即被选拔,加以特殊的卫护和培养。各工厂,各学校,都有音乐研究组,任人选习,倘有天才,亦即有露头角的自表机会,被选拔到专研音乐的最高学府,以资深造。

  该校学生的津贴,每月自八十五至二百五十罗布。儿童部分两组。一为寻常组;一为特别组。特别组容纳特别天才的儿童。每月津贴达三百罗布。该校常应各工厂请去参加音乐大会,每次酌收若干费用。但儿童被请者,该校特别注意健康的保护,绝对不许疲劳。他们的意思,各国对于这类天才的儿童,往往为多多收入计,不顾儿童的过劳,只知尽量的剥削。在苏联社会,既绝对不含有这样的作用,所以只给与相当的表演机会,同时却十分注意天才儿童的爱护和保养。

  乐器多价值昂贵,在校时全由校中供给,毕业后各学生愿购买的,得受特别廉价的优待。

  我们去参观的这天,正有若干投考的青年在音乐厅里受试验。我们被请去旁听。台上有一架大钢琴,有一位投考的作曲家(Composer)正在演奏。这位青年才十六岁,是由苏联南方Rostov来的。他先奏两首名曲,然后再演奏他自己所作的歌曲。在台下有一张大长桌,周围坐着十三位的音乐专家,都是该校的名教授,其中有一位钢琴专家,据说是全欧闻名的。他们都全体倾耳静听,听到得意处,彼此微笑着微微点头示意。坐在我们的后面一排,还有三十几个青年等候着试验。

  我们因时间不早,而且晚间有他约,所以听完这位青年作曲家演奏之后,即告辞先退,承该校当局约我们于九月五日上午十点半再往该校,当由儿童部里几位特别天才生演奏几曲给我们听听。我们当然很高兴地答应了。

  到九月五日那天的上午,我们按时结伴去了。我们数十人屏息坐在那建筑华美的音乐厅的中央,对着那设备精致的好像一个小舞台的音乐台。既而在那台上现着一位小小的天才音乐家,我说“小小”,因为他只有八岁。那清秀而天真的小小面孔,玲珑而活泼的小小身裁,穿着一条黑哗叽的短裤,白绸的衬衫,拿着一个小小的环娥玲,立在那音乐台上从容镇定地奏着,每完一曲,掌声雷动,他微笑着从容地微微鞠躬答谢,奏完退进去了,厅里掌声还不绝,他又跑出来到台前微笑着从容地微微鞠躬答谢。据说这个可爱的小小音乐专家是一个油漆工人的儿子;他们的父亲觉得这个小儿子有音乐的天才,亲自送到该校试试看,经过入学试验后,大受教授激赏,现在入该校儿童部才两年。校中特别优待。除膳宿完全免费外,每月还有三百罗布的津贴。我当时心里想,他每月拿这三百罗布不知道作什么用?可惜匆匆间未及询问。

  第二幕是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坐在一排奏着大环娥玲(violinchello)。这乐器比环娥玲大十倍左右,虽也是用手拉的,却是放在奏者的前面,底靠在地上。这三个孩子,年龄加起来的总数不逾四十四岁;一个坐中央,两个坐左右两旁。他们也都是穿着短裤和白衬衫,不但乐声悠扬令人神往,容态也都秀美可爱。奏时常常不自禁露着令人欣悦的笑容。他们都在儿童部的特别组,各人领际束的都是红领结,这是先锋队员的表志,可见优秀分子都被尽量吸收到党里去。

  第三幕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奏钢琴,奏的是她自己作的歌曲。美慧天成,已是一位小小的作曲家了!她的父亲是一个小学教员,来校学习已两年,也束着一条红领结。

  第四幕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拉环娥玲,比第一幕的那个孩子长得结实些,是该校著名教授Prof. Jamnil skiy最得意的一位高足,也束着一条红领结。他最后奏的一曲,熟极而流,千变万化,使人忽觉山崩海倒,万马奔腾,忽觉抑扬怨切,如诉如怨。据说这曲最难奏,即成人专家,亦所畏避。有音乐专家认为这个孩子所奏的这一曲,实胜过他的老师。我们为好奇心所动,问了他的姓名,叫做Bursia Goldshtein,他将来也许要成为名震寰宇的音乐名家,我在这里特把他的名字记下来,“拭目以俟之”。

  第五幕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唱歌。她是专门学校里的第二年级的高材生。歌的题目是:《等候丈夫由集体农场回来的一个妻子》。

  我们饱听而归,在途中的电车里还是感觉到异常兴奋,议论纷纷。我们里面有好几位是嗜好音乐的,也受到很深的感动。在车里和我坐在一排的美国同学希尔好像有什么特别心事似的,独自一人在那里发怔,我拍着他的肩膀,问他:“你想什么?”他叹着气回答道:“我想我们小时即有音乐天才,谁来发现我们?安知我们不是被埋没的一个音乐专家?”我说我也另有一个感想:合理的新社会里面是不容个人主义的存生,但往往有人把个人主义和个性混做一团,因此发生误会,以为新社会是不要发展个性的;如看了音乐学校里那样注重天才的培养,在全国各处那样注重音乐天才的发现和提拔,便知道新社会是在集团的活动中尽量发展个性的特长,而且也只有在没有人剥削人的制度的社会里,大家的个性才能够获得尽量发展以贡献于社会的平等机会。希尔表示和我同意。

  一九三五,四,十六,下午。伦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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