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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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晌午,铁锁和二妞正在家吃饭,小喜领了一个人进来,拿着绳,把铁锁的碗夺了,捆起来。二妞道:“做什么!他又犯下什么罪了?”小喜道:“不用问!也跑不了你!”说着把二妞的孩子夺过来丢在地上,把二妞也捆起来。村里人正坐在十字街口吃饭,见小喜和一个陌生的人拿着绳子往铁锁院里去,知道没有好事。杨三奎、修福老汉、冷元……这几个铁锁的近邻,就跟着去看动静。他们看见已经把铁锁两口捆起来,小孩子爬在地上哭,正预备问问为什么,只见小喜又用小棍子指着冷元道:“也有他!捆上捆上!”那个陌生人就也把冷元捆住。 两个人牵着三个人往外走,修福老汉抱起小孩和大家都跟了出来。街上的人,有几个胆小的怕连累自己,都走开了。二妞的爹娘和兄弟、冷元的爹娘也半路追上来跟着走。大家见小喜和他引来的那个人满脸凶气,都不敢来问,只有修福老汉和冷元的爹绕着小喜,一边走,一边苦苦哀求。 小喜把人带到庙里,向老宋道:“请村长去!”老宋奉命去了。 修福老汉央告小喜道:“继唐!咱们都是个邻居,我想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。他们年轻人有什么言差语错,还得请你高高手,担待着些。” 小喜道:“这事你也清楚!他们一伙人定计,要到崖头路边谋害村长。村长知道了,打发我去找三爷。我跟三爷一说,三爷说:‘这是响马举动,先把他们捆来再说!’听说人还多,到那里一审你怕不知道还有谁啦?” 二妞听了道:“我捉了一回贼就捉出事来了,连我自己也成了响马了!看我杀了谁了,抢了谁了?” 小喜道:“你听!硬响马!我看你硬到几时?” 修福老汉道:“这闺女!少说上句吧!” 李如珍来了,小毛也跟在后边。小喜向李如珍道:“三爷说叫先把人捆去再说。你先拨几个保卫团丁送他们走。” 修福老汉看见事情急了,把孩子递给他孙孙白狗,拉了小毛一把道:“我跟你说句话!”小毛跟他走到大门外,他向小毛道:“麻烦你去跟村长跟小喜商量一下,看这事情还能在村里了一了不能?”小毛素日也摸得着小喜的脾气,知道他有钱万事休,再者如能来村里再说一场,不论能到底不能到底,自己也落不了空,至少总能吃些东西,就满口应承道:“可以!我去给你探探口气!自然我也跟大家一样,只愿咱村里没事。”说着就跑到小喜面前道:“继唐!来!我跟你说句话!”小喜道:“说吧!”小毛又点头道:“来!这里!”小喜故意装成很不愿意的样子,跟着小毛走进龙王殿去。 白狗抱着小胖孩站在二妞旁边,小胖孩伸着两只小手向二妞扑。二妞预备去摸他,一动手才想起手被人家反绑着,随着就瞪了瞪眼道:“摔死他!要死死个干净!”口里虽是这么说着,眼里却滚下泪来。二妞她娘看见很伤心,一边哭一边给二妞揩泪。 小喜从龙王殿出来道:“我看说不成!他们这些野草灰不见丧不掉泪,非弄到他们那地方不行!”小毛在后边跟着道:“不要紧,咱慢慢说!转不动上扇转下扇,没有说不倒的事!村长!走吧,咱们跟继唐到你那里谈一谈!”小喜吩咐他带来的那个人道:“你看着他们,说不好还要带他们走!”说罢同村长先走了。 小毛悄悄向修福老汉道:“得先买两排棒子!”修福老汉道:“我不知道哪里有卖的。”小毛道:“拿二十块现洋就行,我替你买去!”修福老汉和冷元他爹齐声道:“可以,托你吧!”小毛随着村长和小喜去了。 小喜说三爷那里每人得花一百五十元现洋,三个人共是四百五十元。一边讨价一边还价,小毛也做巫婆也做鬼,里边跑跑外边走走,直到晚饭时候才结了口——三爷那边,三个人共出一百五十元。给小喜和引来那个人五十元小费。铁锁和冷元两家摆酒席请客赔罪,具保状永保村长的安全。前案不动,还照昨天村公所处理的那样子了结。 定死了数目,小毛说一个不能再少了。修福老汉到庙里去跟铁锁商量,铁锁自己知道翻不过了,也只好自认霉气。二妞起先不服,后来也想不出什么办法,只好不再作主张。冷元也只是为了铁锁的事说了句淡话,钱还得铁锁出,因此也没有什么意见。修福老汉见他们应允了,才去找杨三奎和自己两个人作保,把他们三个人保出。 这一次保出来和上一次不同,春喜的钱能迟一个月,小喜却非带现钱不可。铁锁托修福老汉和杨三奎到福顺昌借钱,王安福老汉说柜上要收茧,没有钱出放,零的可以,上一百元就不行。杨三奎向修福老汉道:“福顺昌不行,村里再没有道路,那就只好再找小毛,叫他去跟小喜商量,就借六太爷那钱吧!”修福老汉道:“使上二百块那个钱,可就把铁锁那一点家当挑拆了呀!”杨三奎道:“那再没办法,反正这一关总得过。”修福老汉又去跟铁锁商量去。 原来这六太爷是三爷的堂叔。他这放债与别家不同:利钱是月三分,三个月期满,本利全归。这种高利,在从前也是平常事,特别与人不同的是他的使钱还钱手续;领着他的钱在外边出放的经手人,就是小喜这一类人,叫做“承还保人”。使别人的钱,到期没钱,不过是照着文书下房下地,他这文书上写的是“到期本利不齐者,由承还保人作主将所质之产业变卖归还”,因此他虽没有下过人的地,可是谁也短不下他的钱。小喜这类人往外放钱的时候是八当十,文书上写一百元,实际上只能使八十元,他们从中抽使二十元。“八当十,三分利,三个月一期,到期本利还清,想再使又是八当十,还不了钱由承还保人变卖产业”:这就是六太爷放债的规矩。这种钱除了停尸在地或命在旦夕非钱不行时候,差不多没人敢使,铁锁这会就遇了这样个非使不行。 修福老汉跟铁锁一商量,铁锁也再想不出别的办法,只好托小毛去央告小喜,把他爷他爹受了两辈子苦买下的十五亩地写在文书上,使了六太爷二百五十块钱(实二百块),才算把三爷跟小喜这一头顾住。两次吃的面、酒席钱、金丹棒子钱,一共三十元,是在福顺昌借的。 第三天,请过了客,才算把这场事情结束了。 铁锁欠春喜二百元,欠六太爷二百五十元,欠福顺昌三十元,总共是四百八十元外债。 小喜在八当十里抽了五十元,又得了五十元小费,他引来那个捆人的人,是两块钱雇的,除开了那两块,实际上得了九十八元。 李如珍也不落空:小喜说三爷那里少不了一百五十元,实际上只缴三爷一百元,其余五十元归了李如珍。 小毛只跟着吃了两天好饭,过了两天足瘾。 一月之后,蚕也老了,麦也熟了,铁锁包春喜的二百元钱也到期了,欠福顺昌的三十元也该还了,使六太爷的二百五十元铁锁也觉着后怕了。他想:“背利不如早变产,再迟半年,就把产业全卖了也不够六太爷一户的。”主意一定,咬一咬牙关,先把茧给了福顺昌,又粜了两石麦子把福顺昌的三十元找清;又把地卖给李如珍十亩,还了六太爷的二百五十元八当十;把自己住的一院房子给了春喜,又贴了春喜三石麦抵住二百元钱,自己搬到院门外碾道边一座喂过牲口的房子里去住:这样一来,只剩下五亩地和一座喂过牲口的房子。春喜因为弟兄们多,分到的房子不宽绰,如今得了铁锁这座院子,自是满心欢喜,便雇匠人补檐头、扎仰尘、粉墙壁、添门面,不几天把个院子修理得十分雅致,修理好了便和自己的老婆搬到里边去住。铁锁啦?搬到那座喂过牲口的房子里,光锄头犁耙、缸盆瓦罐、锅匙碗筷、箩头筐子……就把三间房子占去了两间,其余一间,中间一个驴槽,槽前修锅台,槽上搭床铺,挤得连水缸也放不下。 铁锁就住在这种房子里,每天起来看看对面的新漆大门和金字牌匾,如何能不气?不几天他便得了病,一病几个月,吃药也无效。俗语说:“心病还须心药治。”后来三爷上了太原,小喜春喜都跟着去了。有人说:“县里有一百多户联名告了一状。省城把他们捉去了。”有人说:“三爷的哥哥是阎锡山的秘书长,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,听说他在家闹得不像话,把他叫到省城关起来了。”不论怎么说,都说与三爷不利。铁锁听了这消息,心里觉着痛快了一些,病也就慢慢好起来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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