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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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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六、一切是撩拨 女人的眼泪是最容易流出来的,很少例外。不过魏太太田佩芝个性很强,当她眼泪快流出来的时候,她想到面前还有个勤务,她立刻用一种极不自然的笑容,把那要哭的意味挡住。因向勤务道:“魏先生也是小孩子脾气,怕重庆买不到广柑,还要由南岸老远地带了回来。你也该回去休息了,我没有什么事,你走吧。” 那勤务看到她的颜色极不自然,也不便说什么,敬着礼走了。 魏太太在没有人的时候,把魏先生那张信纸拿着,又看了一看。杨嫂由外面走进来笑问道:“太太,朗个的?说是你不大舒服?” 她笑道:“刚才还吃了两碗饭,有什么病?” 杨嫂道:“是刚才那个勤务对我说的。” 魏太太忽然省悟过来,笑道:“我有什么病?不过我在想心思罢了。” 杨嫂看她斜靠了桌子坐着,手托了半边脸,眼光呆定了,望着那两个在床边上玩的孩子。杨嫂走近两步,站在她面前,低声道:“我说,太太,二天你不要打牌了,女人家斗不过男人家喀。你要是不打牌的话,我们佃别个两间好房子住的钱都有了,住了有院坝的房子,娃儿有个耍的地方,大人也透透空气。有钱吃一点,穿一点,比坐在牌桌上安逸(舒服也)得多。输了就输了,想有啥子用,二天不打牌就是。” 魏太太扑哧一声笑了,站起来道:“我受了十几年的教育,倒要你把这些话来劝我。陶太太托我和胡太太商量一件事,还等了我的回信呢。你看着两个孩子,我半点钟就回来。” 杨嫂笑道:“怕不过十二点?” 魏太太道:“难道我就没有作回正经事的时候?打水来我洗脸吧。” 杨嫂看她这样子,倒也像是有了正经事,立刻帮助着她把妆化好。她还是穿了那件挂在床里壁的花绸衣服,夹了只盛几千元钞票的皮包,匆匆出门而去。这也是普通女人的习惯,在出门之前,除了化妆要浪费许多时间而外,还有许多不必要的琐事,全会在这时间发生,以致真要出门,时间是非常迫促,就落个匆匆之势。 这里到胡太太的家里,路并不算远,魏太太并没有坐车子,步行地走去。下百十步坡子,走到一条伸入嘉陵江的半岛上。这里是繁华市区,一个特殊的境界,新式的欧洲建筑,三三两两间隔着树立在山冈上下,其间有花木,也有草地。房子有平房,也有楼,每扇玻璃窗透出通明的电灯光线,这光线照着,让你可以看到穿着上等西服的男子,或满脸脂粉的烫发女郎,在这一丈长三尺宽的石板坡子上来去,因为这个地方对于战都的摩登仕女是太合理想的。到热闹街市很近,一也;房屋决不拥挤,有办法美化,二也;半岛是很好的石质,随处有极坚固的防空洞,三也。唯一的缺憾只是地不平,无论上街的坡子怎样宽大,车辆不能到门口,找不到轿子的时候,就得步行。但这点缺憾倒是百分之九十几的重庆人所能忍受的。因之这半岛上拥了个真善美新村的雅号,住着一二百家有钱阶级与有闲阶级。 魏太太不但是羡慕这里,而且也羡慕这里居民的生活。她每次到这里来,就发生一种感慨,论知识,论姿色,而且论年岁,都比这里的多数妇女强几倍。然而自己就住在冷酒铺后面的吊楼上。因此,不愿到这地方来。今天来了,她倒另有一番感想,假使自己把输了的钱都来作生活用途,自也有这个境况。 她正这样想着,身后一阵嬉笑之声。回头看时,三四支电筒,闪着白光,簇拥一群男女走下来。听那些人口音,有说北方话的,有说下江话的。有人道:“今晚上我不能跳得太夜深,明天上午九点钟,我有要紧的事。” 有个女子问道:“什么要紧的事,是买金子吗?” 那人笑道:“买金子,九点钟才去,那才是外行呢。今天晚上就要到银行门口去排班。” 那女子道:“你廖先生买金子,还用得着排班吗?我知道范宝华就在和你合作。” 这句范宝华让魏太太特别注意,原来这位小姐,也是老范的熟人。这就缓缓地开步,让过他们,随在后面走。那男子道:“袁小姐几时看到老范的?” 她道:“不用得遇着他,我也知道他的行动。不过他买他的金子,他发他的财,我袁三小姐并不眼热,我也不会再敲他的竹杠。” 那男子哈哈一笑。 魏太太这就明白了,这个女子就是和老范拆了伙的袁三。听说她长得很漂亮,可惜看不到她的面貌。她一路想着,一路跟他们走,这倒巧了,他们所到的地点,就是胡太太家紧隔壁的一所楼房。借了他们手电光,直到胡家门口。 胡家的房子,是五六间洋式平房周围绕着细竹篱笆,屋檐下亮着雪白的电灯,照见篱笆里两棵红白碧桃花,开得像两丛彩堆。花下一片青草地毯,绿油油的。这和自己家里打开吊楼窗户就看到人家高高低低灰黑色的屋脊,真不可同日而语。她在篱笆门下叫了声胡太太。檐下的洋式门推开了,看到门里面又是灯火通明的,有人伸头问了一问。魏太太道:“我姓魏,来见胡太太,有几句话商量。” 这报告完毕,胡太太早是由门里抢了出来,迎上前挽着她的手臂笑道:“这是哪阵风吹来的。请到里面坐。” 她牵着魏太太由侧面的小门里进去。 魏太太由正屋窗子外经过向里看着的时候,见那里是座小客厅,灯光下坐满了的人。主人将客引到自己卧室里让座,首先就问:“吃了晚饭没有?” 魏太太道:“我已经吃过饭了,你家有什么喜庆事情?” 胡太太道:“什么喜庆也没有,我们是随人家热闹。隔壁刘家今夜跳舞,到他家去跳舞的人我们有一大半是相熟的,在没有跳舞之前就到我家来谈天。我怕你是来邀我去凑局面,所以我请你到房里来谈话。” 魏太太因把陶太太所托的事细细地说了。胡太太丝毫不加考虑,因道:“叫她拿来就是了。现在银楼挂牌的金价是四万到五万。我照三万一两押她的。小事,我也不要什么利钱。可是日子久不得。金子跌了价,也许不值三万,那我就倒出利息了。” 魏太太笑道:“我虽不买金子,可是这好处我晓得,金子只有往上涨,哪有向下落的道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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