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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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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姥姥走向前一步,笑道:“这是哪里说起,可不敢当呵!” 口里说着,老早一伸手,把钞票接了过去了。段天得道:“这没什么关系。告诉你说,我有个叔叔在四川当师长,钱多着呢。我一个月花个三百二百的,我叔叔没说过一个不字。朋友用我的钱的,那就多着呢。” 王姥姥把那张钞票紧紧地捏在手心里,笑道:“我一进门,就知道您是个阔人,可不是吗?有钱的人,脸上就带着有钱的相,您瞧,多么大方。” 一面说着,一面把钞票向衣袋里揣了进去,笑道:“我也听到我们孩子说过,段先生在学堂里,很有个名儿。” 说着,把声音低了一低,那带鱼尾纹的眼睛,笑得小了一半,才道:“是的,现在男女交朋友,都是很文明的,可是您别性急,我慢慢儿给你想法子。她每天不断地到我这儿来的,我跟您说合说合着看。” 段天得道:“我向来做事,就爱个干脆,她这时候就在家,您去把她找来。您放心,我也不能胡来,不过说两句客气话,交个朋友,以后彼此见了面,大家就有个照应。” 王姥姥将装着钞票的口袋,按了一按,笑道:“要是凭您这两句话,我会把她请了来,倒没有什么。可是您千万别说些不三不四的。将来我会告诉她,你是个有钱的少爷她还有个不乐意的呀。” 段天得看到王姥姥这种情形,也嘻嘻地笑了。王姥姥道:“段先生,你抽烟吗?” 段天得笑着摇摇手道:“您不用客气。你们都是手糊口吃的人,我也不忍心要你们花钱招待我,你把那位密斯李找来就是了。” 王姥姥觉得他愣逼着要去请秀儿过来,这事透着不大好,可是口袋里揣着人家的钞票呢,怎好不去给人家办事?人家整张的钞票拿出来干什么的?便笑了一笑道:“您在这里坐一会子,等着瞧吧。她来不来,那可没个准儿。” 段天得道:“您只管去请,你们这样对门对户的街坊,就是没什么事,只要您言语一声,她也不能不来敷衍你们的。倒是我多等一会儿,那不妨事。” 他说了这话,将两手环抱在胸前,微昂了头,口里不住地吹着哨子,有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。王姥姥瞧他这副神气,倒不容易打发的,只得放开了胆子向李三胜家走了来。一看到院子里各家人家,全敞着门,她也不敢声张,横侧了身子,就向李三胜屋子里溜了进去。 秀儿端了一盆脸水放在凳子上,正弯了腰要洗手脸,看到了王姥姥,便笑道:“你早来一步的好,迟一点儿,我就出去了。” 王姥姥向炕上张望了一下,李三胜睡着,鼻子里,只管打呼,料是睡得很香,这就对秀儿丢了一个眼色,低低地道:“你不忙吗?抽空到我家去玩儿一趟。” 说毕,又向她丢了一个眼色,秀儿看这情形很蹊跷,倒不能不答应去。就在弯腰洗脸的时候,向她点了两点头,王姥姥心里一机灵,赶快地就跑出来,在自己大门外站着。 不多大一会子工夫,秀儿的脸上带了一层淡淡的扑粉,就走到门外来了。王姥姥笑着向她连连招了两招手,还不住地点着下巴颏儿,秀儿笑道:“我知道,你又是预备了什么好吃的,要分一点儿给我吃吧?” 说着话走了过来,王姥姥就挽住她一只手把她拉到里面来,笑着低声道:“你不用问,到我屋子里来,你就明白了。” 秀儿咯咯地笑道:“姥姥跑得这样快,我可跑你不赢,仔细把我摔了。” 一面笑着,一面向里走。可是脚刚踏进北屋子门,就看到段天得笑脸相迎,吓得身子向后一缩,口里还哟了一声。段天得随着追到屋檐下来,笑道:“密斯李,你躲什么,咱们是天天见面的熟人啦。” 秀儿红着脸,只好向他微微地点了一个头。口里虽咕噜着叫了他一声,可没叫出什么名字来。 段天得笑道:“没什么,咱们全是同学呀。我来找你,也没有别的事,我们有几个朋友,组织了一个画会。每逢星期一三五,我们就要画一下午。原先也有两个模特儿,大家全觉着不大好,没有用她们了,我的意思,想请密斯李去,照着学堂里的价钱,每趟一块钱,您的意思怎么样?” 秀儿先看到了他,想他以往的为人,心里很害怕。现在他说是来替自己找工作的,总是一番好意。便低了头道:“怕我没有工夫吧?……” 段天得笑道:“你不用说,我也明白了。你必定以为这是我出的主意和你开玩笑的。” 说到这里就挺了胸脯子,把脸色正了一正,因道:“你在我们学校里,也有些日子了。你打听打听吧,我玩儿的时候是玩,办起正经事来的时候,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。私人画模特儿,那也是有规矩的,一个人不画。现在我们这画会里有七八个人,画的时候至少也有三五个人在场,这你还怕什么的。合着一个礼拜二次算,三四十二,一个月,你还多挣十二三块钱啦,白赚这么些个钱,每个月多做两件衣服穿,也是好的,你为什么不干呢?我知道你家有个病人,短着钱花,所以我不介绍别人,专门介绍你去,你可别误会了。” 秀儿听了这话,再看看他的颜色,倒不像是开玩笑,便低声答道:“你的这番好意,我是很感谢,可是我哪有工夫呢!” 段天得笑道:“时间上的支配,我还有什么不明白吗?你没有工夫的时候也就是我没有工夫的时候,我们这画会,全是四点钟开始,七点钟完毕,你在学校里下了课去,时间正好。” 秀儿将手上拿的手绢,微微地掩了嘴唇,低着头,不肯抬起来。段天得抬起手上的手表来看了一看,因道:“时间还早着哩,我们谈二十分钟的话再走,不好吗?” 秀儿没作声,还是那样站着。王姥姥站在一边看到,就走向前一步,仰着脸,向秀儿笑道:“一个学校里的先生,怕什么的,坐一会儿吧。” 秀儿同王姥姥说话,胆子可就大些,因道:“姥姥,你瞧,我哪儿还能在外面找事做呀。我现在每天偷着出去,赶着回来,全是提心吊胆的。再要在外面耽误时候,回来了就怕老爷子更生气。那一来,就是学校里这份儿事,我也不能干了。” 说着,把身子扭转着,要走出屋子外边的样子。段天得只好赶了出来,在院子门口拦住着,笑着点点头道:“这样一来,你简直不给我面子呀。去不去,那没关系,你回我一句实在的话都不能够吗?” 这里的院子门,是一排六扇绿板屏风,只有中间两扇门是敞开来的。段天得拦门一站,就没有让第二个人穿过去的可能,秀儿向后倒退了两步,不抬头,只抬着眼皮,向段天得看了一眼。这个劲儿,更叫他不能不理会,又抬起手臂来,看了一看手表,笑道:“现在又去了五分钟了,我们只谈十五分钟,还不成吗?” 秀儿低声道:“我不是说了吗?我谢谢你了。” 段天得道:“你虽是这样说了,但是你没有明白这里的究竟。你等我把话说完了,你再斟酌去不去,那就算定局了。现在我说一遍,你说是不能去,我说二遍,你又说不能去。像我们拦着门一样,你一点儿走不通,怪别扭的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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