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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立券谢月娘绝交有约 怀刀走雪夜饮恨无涯(3)


  于是将桌上的钞票,双手捧着,交给了二和,笑道:“请你点一点数目。”

  二和将钞票塞到怀里去,笑道:“不用了,杨小姐也不会少给我的钱。”

  说着,取下帽子,向桌上摆的那镜框子,倒是连点了两下头。因道:“刘经理再会罢,总算你完全胜利了。”

  说毕,举起帽子在头上盖着,对宋子豪黄氏又举了一举手道:“再见再见。哦,不,在最近的时候,咱们是不会见着的。”

  宋子豪也只好跟着,向外面送了出来。见二和站在院子里,对那一大堆铜床架子,冷笑了一声,并没有说什么,径直出门去了。

  宋子豪的烟瘾,根本没有过足,谈了许多的话,要费精神,追不上二和,也不送了,站在院子里望着。小五娘由屋子里笑出来道:“来过瘾罢,我给你烧了一个挺大的泡子。总算不错,赵二爷托你们办的事,办得很顺溜。”

  黄氏隔户,在屋子里哈哈的笑着道:“一报还一报!我今天比吃了人参燕窝还要痛快。丁二和这小子,花几十块钱,把月容弄去,还把一张领字拿了去。今儿个为了三百块钱,除了把月容送回来,还交了一张借字给我。”

  宋子豪笑道:“老帮子,别太高兴了。你胡嚷一阵,嚷到月容耳朵里去了,大家吃不了,兜着走呢。”

  黄氏被他一拦,虽是不说了,还是哈哈的笑。

  其实这种事情,月容作梦也想不到。被刘经理拉出去了,胡混了半天,直混到下午四点钟,方才回来。她走进房来,第一件事,便是看到桌子上放的那只镜框子,这就咦了一声,问道:“这张相片是哪里来的?”

  黄氏已是跟随她走进房来,因答道:“赵二爷来了一趟,他说是来找刘经理的。没坐到十分钟就走了,扔下这张相片。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。”

  月容拿起相片看了一看,扯开抽屉,扔了进去。因道:“我屋子里头,向来就没有放过男人的相片。别这样亲热得过分了,让人笑话。”

  黄氏没有作声,将茶壶洗刷干净了,新沏了一壶香片,和她斟了一杯,放在桌上笑道:“喝杯热茶,暖和暖和。老枪把烟瘾过得足足的,静等着你吊嗓子呢。”

  月容走到桌子边,手扶了桌子犄角,悬起一只脚来,将皮鞋尖在地上旋转,只管沉吟着。随后又端起茶杯来,放在嘴唇边,缓缓地低下去,眼望了茶杯上出的茶烟,问道:“赵二来,说了些什么?”

  黄氏道:“他不说什么。他说刘经理约他吃午饭的,他追到这里来。”

  月容道:“他怎么会知道刘经理在这里?不是干娘叫他来的吗?”

  黄氏走前一步,眯了两眼,低声笑道:“刘经理作事很仔细,这些事都不会让刘太太知道的。你别瞧赵二是刘太太的人,他可捧着你干爹的饭碗。你干爹到这里来的事,他敢同你干娘说吗?他长了几个脑袋?干爹带你上哪儿了?准是吃过了饭,又上绸缎庄去扯衣料。”

  月容呷着茶,微笑了一笑。黄氏弯着腰,伸了个食指,连连点着她道:“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,你应当趁机会和你干爹要件皮大衣。”

  月容道:“东西别要得太多了,仔细还不清这笔账。”

  黄氏笑道:“还有什么账?干姑娘要干爹作两件衣服穿,那不是应当的吗?”

  月容道:“今天我起来得太早,身体有点倦,我想睡一觉。到七点钟的时候,你叫我起来,我还有个应酬。”

  黄氏同她瞧着,眼睛变成了一条缝,笑道:“你瞧,我们杨小姐,真有门儿。还没上台,就忙起应酬来了。”

  月容瞪她一眼:“别胡捧场了,干爹替我约了几个报馆里人吃饭,这也是当角儿的不得已的事。”

  说到角儿两个字,她脸上透着也有得色,跟着微微一笑。黄氏道:“你有正事,你就躺一会儿罢,六点多钟我来叫醒你。”

  说着,带上门出去了。她其实不是要睡,只是心里头极其慌乱,好像自己作了一件不合意的事情,无法解决,就向在床上静静的想心事。

  在半小时之后,却听到黄氏宋子豪两人喁喁说话,虽是隔了两间屋子,用心听着,也可断断续续听到两句。黄氏曾说:“姓丁的这小子,这回竟犯在我手上。”

  由此更想到那张铜床;更想到刘经理赵二突然找上门,颇有些可疑。因之,穿上大衣,悄悄地走出门来,雇了一辆人力车,直奔丁二和家。

  在车上想着,这回无论丁家人怎样对待,总要进门去问个水落石出。可是车子拉到丁家门口,招呼车夫一声,说是到了。车夫歇下了车把,伸直腰来向大门上一看,摇着头道:“走错了门吧?不会是这里。”

  月容道:“你怎么知道不是这里?”

  车夫说了个喏字,向门框上一指。月容看时一张红纸帖儿,明明白白,写了吉屋招租四个字。先是一愣,再仔细将房屋情形门牌号码看了一过,昂头沉吟了一会子道:“是这个地方呀。”

  车夫道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  月容道:“前两天来的。听说这人家上济南去了,我不相信,特意来瞧瞧。”

  车夫道:“你瞧门环上倒插着锁,又贴了招租帖儿,准是上济南了。我还拉你回去罢。”

  月容对大门望着出了一会神,又叹了一口气,只好坐车子去了。

  这个时候,二和在医院里,正也谈到这所房子的问题。丁老太躺在床上,二和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,丁老太道:“你整日整夜的看守着我,也不是个办法啊。一来,你得找个事情作;二来我们还有破家呢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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