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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无术谢殷勤背灯纳佩 多方夸富有列宝迎宾(3)


  月容听到,这才偏转头和他点了两点,告辞而去。那个背着灯的身子,根本就不曾转过来,口里虽也咕嘟着一声“多谢”,可是那声音,非常的细微,就是自己也不会听到的,不过信生送了这样一份重礼给她,她心里是十分感谢着的。

  在当天晚上唱戏的时候,她的这一点深意,就可以表示出来。她在台上,对了信生所坐的位子边,很是注目了几次,信生是不必说,要多叫几回好了。事情是那样凑巧,拉车子送月容来回戏馆子的那位车夫,请假不干,月容在唱完戏以后,总是在戏馆子门口,步行一截路。在这个当儿,信生就挤着到了面前了,匆匆忙忙的,必定要说几句话,最后两句,总是:“双合轩那一顿饭没有吃得好,明天下午,我再请杨老板一次,肯赏光吗?”

  月容始而还是对他谦逊着:“你别客气。”

  但是他决不烦腻,每次总是赔了笑脸说:“白天要什么紧,你晚一点回家,就说是在街上绕了一个弯,大概你师傅也不会知道吧。我想杨老板是个角儿了,也不应当那样怕师傅。”

  月容红了脸道:“我师傅倒不管我的。”

  信生笑道:“这不结了。又不为什么,你为什么不去呢?要不,那就是瞧我不起。”

  月容道:“宋先生,您这话倒教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。”

  信生却并不带笑容,微微的板了脸道:“一来呢,杨老板为人很开通的,什么地方都可以去;二来呢,杨老板又是不受师傅拘束的,还有什么原因我请不动?只有认为是杨老板瞧我不起了。”

  月容道:“宋先生,你不是请我吃过一回了吗?”

  信生道:“就因为那回请客没有请得好,所以我还要补请一次。你要是不让我补请这次,那我心里是非常之难过的。”

  月容笑道:“实在是不好一再叨扰。”

  信生笑道:“咱们是很知己的朋友,不应当说这样客气的话。”

  月容只管陪了他走路,可没有再作声。

  信生看到路旁停了两辆人力车,就向他们招招手叫车夫过来。车子到面前,信生先让月容上了车子,然后对拉他的车夫,轻轻地说了个地名,让他领头走。月容已经上了车子,自然也不能把车子停着下来。未曾先讲妥价钱的车子,拉得是很快,才几分钟的工夫,在一条胡同口上停住了。月容正是愕然,怎在这僻静的馆子里吃饭?

  信生会了车钱,却把她向一座朱漆大门的屋子里引,看那房子里,虽像一所富贵人家,可是各屋子里人很多,只管来回的有人走着。曾由几所房门口过,每间屋子里全有箱杠床铺,那正是人家的卧室,而且各门框上,全都挂着白漆牌子上面写了多少号,这就心里很明白,是到了一家上等公寓了。虽然作姑娘的,不应当到这种地方来”但是既然来了,却也立刻回身不得,拉拉扯扯,那就闹得公寓里人全知道了。因之,低了头,只跟着信生走去。后来穿过两个院子,却到了一条朱红漆柱的走廊下,只听到信生叫了一声茶房,这就有人拿了钥匙来开门。

  只一抬眼,便觉得这房子里,显然与别处不同,四周全糊着白底蓝格子的花纸,右边挨墙,一列斜悬着十二个镜框子,最大的二尺多长,最小的却只有四寸。里面都是信生的相片,有穿西服的,有穿便服的。那镜框子,一例是银漆的边沿,用白线绳悬在白铜的如意的钉子上。在这边墙下,两架红木的雕花架格,最让人看了吃惊:玉白的花盆,细瓷的花瓶,景泰蓝的香炉,罩子上有小鸟跳舞的座钟,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东西,花红果绿的,在那方圆大小的雕花格子里面,全都陈列满了。

  在那正中的所在,放了三张沙发,全是蓝绒的面子,围着小小的圆桌子,铺了玻璃桌面,上面有个玉石盆子,里面全是碎白石子,插了两枝红珊瑚。这种东西,自己本来也就不认识,因为新排的一本戏里,曾说到这东西,知道是很值钱的。信生笑着把月容让到沙发上坐了,她是无心向后坐下,不知不觉向后倒去靠在沙发背靠上了,舒服极了。

  刚刚坐定,就有一阵很浓的桂花香味,送到了鼻子里来,回头看时,正中花纸壁上绫子裱糊的一轴画,正是画着桂花。在画下面,又是个乌木架子,架着五彩花瓷缸,里面栽着四五尺高的一棵桂花。只是这些,月容已觉得是到了鼓儿词上的员外家里了。还有其他不大明白的东西,只可笼统的揣想着,那全是宝物罢。

  信生见她进屋以后,不停地东张西望,心里非常的高兴,笑道:“杨老板,你看看我这间小客厅,布置得怎么样?”

  月容把头低着,微笑着,不好答应什么。可是在这个时候,她又发现了这个屋子的地板,洗涮得比桌面还要干净。在这脚底下,是一张很大的地毯,上面还织有很大一朵的牡丹花,脚踏在上面,软绵绵的,估量着这地毯,总是有一寸多厚。信生笑道:“杨老板,我告诉你一句话,我不但是个戏迷,我自己还真喜欢哼上两句,每逢星期一三五,还有一位教戏的在这里教我。你瞧那块地毯,就是我的戏台。”

  他坐在月容对过沙发的手靠上,将嘴向月容脚边努了两下,月容似乎感到一种不好意思,立刻把脚缩了向椅子底下去。正说着,公寓里的茶房,送着四碟点心,一壶茶进来,月容看来,磁壶磁碟,一律是嫩黄色雕花的。同时,信生在红木架格的下层,取过来两个大磁杯,高高的圆桶形,有一个堆花的柄,那颜色和花纹,全是同壶碟一样。月容看了这些,实在忍不住问话了,因道:“宋先生难道你住在公寓里,什么东西,全是自备的吗?”

  信生听了,不免微笑着。就凭她这一句问话,可就引出许多事故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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