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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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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九章 由綦江到松坎 在全旅伴用过早点以后,已到了七点多钟。在冬季,这还是相当早的时间。那山谷地带的宿雾,像笼屉揭开了盖子,正飞腾着稀薄的水蒸气,车站附近的人家树木,在这水蒸气里时隐时现,那是这宿雾正在移动。在车场上的车子,已经有机件的发动声了。车站外面的房屋,慢慢地看见了,这就看到十轮大卡车,那下来自印度雷多公路上,飞越过驼峰的USA物品,一辆跟着一辆,在站外的公路上过去。 这时,这里由重庆来的旅客,都各上了自己的车子,就有人叫道:“军车都开了,我们的车子还不开吗?” 同时车子外也有人相应道:“旅客都上了车吗?我们这就开车了。” 这句话是刚交代完毕,王七佳突然在车子上跳起来,顿着脚道:“那个说开车子,车子开不得。” 他顿了脚不算,又把手捶着车厢板。余自清坐在行李卷上,正闭目养神,被他这番大闹惊动了,睁开眼来向他望着,问道:“王先生,你这是怎么了?” 大概全车人都吓了一跳。他在这位校长面前,究竟要敛迹几分,便和缓了颜色道:“余先生,你没有听到吗?车子里车子外都喊着开车。这样大的雾,怎样开车?由这里去贵州,路是越走越险。车子在雾里走,糊里糊涂地乱撞,这很可能出乱子。胜利复员,我们总得太太平平地回到故乡。” 余自清笑道:“那是当然,但当司机的,他也是性命。没有相当的把握,他是不会开车的,这倒用不着性急。” 王七佳虽然不便反驳余先生的话,但他究不放心,由人丛里挤着跳下车去。在停车场上周围巡视了一番,见司机既没有上车,车站上也没有什么开车的准备,这才安心回到车上,归了他的原位。归效光这时得着黎嘉燕那个空位子坐了,而自己原来的位子,就让给了那位无票乘车的。 王七佳上下车,必须那人让开身子侧到一边,他才可以挤过去。他知道这是一位无票乘车的,所以也不打招呼,推了人家就走。那人黄黑面孔,嘴上略有些稀微的胡茬子。头上戴着鸭舌灰呢帽,身穿蓝布袍,腰上还围了一根青布腰带,像是个跑长路的买卖人。他被王七佳挤着身子一倒,等王先生归位了,他就低着声自言自语地道:“上车下车,也不打人家一个招呼。” 王七佳偏是将这话听到了,瞪了眼道:“我要打你什么招呼?这车上让你坐着,就很对得起你了。你不是搭我们的车,到綦江为止的吗?怎么又上车了?” 那人倒并不生气,脸上的颜色,依然很和蔼。他道:“我是一样花钱搭车到贵阳的,不过人家一定要对各位说我是到綦江的,我不便多嘴。这是路上的规矩,车子上总要带几条黄鱼。” 余自清笑道:“你这位老板,倒自认是黄鱼。” 那人道:“我们走路的人,买不到票,就花钱搭不要钱的车子,大家的习惯,好像车子是黄鱼,叫搭黄鱼车子,那是不对的。你先生不知道,公路上各站,还有专门介绍人不打票坐车的。他们有个外号,叫拉黄鱼的。内行人说话,也是这样,自己私下带几个客人,就说带了几条黄鱼。我们自己说搭黄鱼车子,那是打肿了脸装胖子。我们这路旅客,钱花得并不少,见了人就矮三尺,还落个黄鱼的名声,真是不合算。但是买不到车票,有什么法子呢?有多少人想做黄鱼都做不到,我这回做了黄鱼,下次还是免不了做的,以前我也老做黄鱼,没有做过黄鱼的人,他是做不来黄鱼的。” 他说着,全车人都笑了。余自清道:“你这位老板贵姓?” 他道:“巧极了,我就姓黄鱼的黄,名字叫乐馀,就是比黄鱼多一个乐字,若是把那乐字移到上面,叫起来,就是老黄鱼。照我在公路上的经验来说,我也真够得上是条老黄鱼。” 说到这里,全车厢里人又哈哈大笑了。归效光道:“这位黄老板,的确是有风趣,出门的人也应该这样。那位年纪轻的客人贵姓呢?” 和黄姓同上车而做黄鱼的,还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,他黑胖的脸,穿套灰布袄裤,也只是在车厢门口坐着,默然地微笑。人家指明了问他,他才答道:“没得问题,我也是一条黄鱼。” 大家又笑了。归效光道:“我问你姓什么?” 他道:“我姓张,各位叫我小黄鱼就要得。做了黄鱼,不承认也不行。” 说着,全车更是大笑。 在一片笑声中,车子已经是开走了。那位王七佳先生,他还是害怕,发现之后,他不住地由窗户孔里向外张望。这时,宿雾虽然是渐渐地稀薄了,可是在一二十丈之外,依然是迷糊。今天车厢后门,经过了昨日晕车的教训,只关了半截,不但车子里空气流通,而且由车后倒看风景,也可以看到相当广阔的场面。出了綦江市区,车子就随一条山河,在起伏不断的山陵地带走。这河相当平稳,水波不兴地在山脚蜿蜒着向后退。所有山上山下的树木,也都长得很茂盛。大家也都觉着今日的旅程,比昨日好得多,心情是轻松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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