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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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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二狗将一脚抬起来蹲在板凳上,露出了他的深蓝布新裤子,裤脚管的下面却还是两只旧皮鞋呢。他笑嘻嘻的道:“老哥,你是我岳父家里来的人,我得向你低头三尺。” 说着,在衣服口袋里乱摸索一阵,摸出一只夹扁了纸烟盒子,他伸着两个指头在里面掏摸了几下,却是毫无所得,蔡老六倒是在衣袋里掏出烟来反敬他。 茶房泡着茶来了,喝着茶彼此客气了几句。蔡老六笑道:“你是个精明少年,在你面前,不用耍花样。我和我的东家,今天到这镇市上来,就是来向二哥商量一件事情的,你若是答应了,可以发个小财。” 李二狗夹了烟卷在嘴里吸上一口,然后喷出烟来,像一支箭似的,向空中射着。笑道:“财神菩萨走到屋子里来了,财神菩萨特地来挑我发一注财,我还不是鞠躬欢迎吗?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。” 蔡老六道:“你若不是社会上耍得开的一位朋友,这话我也不和你说。我得先反问你一句,王好德对你的感情如何?” 李二狗道:“你问这话,我就明白了十之七八。” 说着,把头伸过来,就着蔡老六的耳朵道:“王好德的女儿,长得不错。大概是有人看中了,要我出让。那没什么?有钱就行!” 他说着笑了一笑,又把纸烟送到嘴里吸上一口,将眼光射着蔡老六的脸。他笑着摇手道:“不是不是!但也和她有些关系。” 李二狗道:“实对你说,王好老对我没什么,他也说不出什么。只有他女儿,说我做流氓,不做庄稼,很想悔婚。前年我就想把人接过来,一直推到现在,还是不肯将就。当然我很穷,我也办不起喜事。拖着就拖着吧,我一条烂绳子系死一条牛,反正我不松口,他女儿也嫁不了人。不然的话,我们就是一场官司。他女儿还没到二十岁,据懂法律的人说,她的婚姻还不能自主呢。我也想了,中秋总在年里,明后年她有二十整岁,大概就该和我闹了。闹就闹吧,反正我不能白放手,漂亮老婆个个都想,我为什么……” 蔡老六笑道:“二哥,你完全猜错了,你以为我们东家吃饱了饭没处消化,要管你们这闲事,这个全谈不着。” 二狗道:“你们特意找我来,又说和她有些关系,那是什么事呢?” 蔡老六道:“茶馆里人多,我们到酒馆子里去找个小单间,慢慢的谈谈心。” 李二狗站起来拍了肚子笑道:“晚饭正没有着落,扰你财神一顿也好。对过四仙居,后楼小房间临着河,就好谈心,走 !” 说着,腿就跨过了板凳。蔡老六心想,这家伙只要有好处,倒是一拍就上。于是代付了茶钱,随着他走进对面酒馆。要了后楼临河的一个小单间,后壁一排吊窗洞开,看到河堤外小船的灯火,断断续续的在暗空下排列着,河风微微的由堤上吹来,这里倒是很开敞。正梁悬下一盏草帽罩子粹油灯,下面是四仙小桌。 李二狗笑道:“六哥,这里没人打搅,你随便谈吧。” 于是蔡老六先要了两个冷荤碟子一壶酒,和二狗抱了桌子角吃喝。二狗先举着杯子干了一杯酒,两手按了桌沿向蔡老六笑道:“我打听打听,能发多大的财?这财又是怎样的发起来?” 蔡老六道:“你不要急,说起来话长。” 因把蔡为经的计划,对他详细说了一遍,只是把玉蓉不能出嫁的原故,推说是害病。二狗只管慢慢的喝酒,把蔡老六的话听下去,却没有说什么。等老六把话报告完了,他打了个哈哈笑道:“这法子很好。可是冒充新娘子的人,危险得很。洞房花烛夜,不许新郎进房,这事情可能吗?不可能,就是这一晚,我也亏吃大了。话说开了,有钱能使鬼推磨。这个女人,是悬梁上的美丽鹦哥,我这只丑猫,看得着,够不着,将来未必是我的老婆。能在她身上发一笔小财,我趁早捞了现的,有什么不好。我说句不好听的话,肥猪拱门,我也不会把它推出去。” 说着夹了碟子里一大块卤肉,向嘴里一塞,就像吃了那肥猪一样。蔡老六笑道:“好譬喻!二哥就要开刀吗?” 二狗举了杯子喝上一杯酒道:“那是当然。” 蔡老六默然地喝了两口酒,点点头道:“二哥倒也痛快。你索性痛快说出来,你要多少报酬呢?” 二狗道:“我先说我的条件。我可以写封信给你东家,我愿和王家离婚,请他去说。王家答应,我也不要王家什么,回我一封信就完了。王家不答应……” 说着他摇摇头道:“没有那事,王家求之不得呢!不过万一不行,你东家得把这封信还我,我还可以作第二笔生意呢,有钱我怕娶不到老婆。多了不要,少了不行,你东家给我一条金子。” 说着,竖起了右手一个食指,和鼻子成平行线。蔡老六笑道:“你真要发洋财。这样多?而且乡下哪里找金子去?乡下谈金子买卖,我还是第一次听到。” 二狗道:“租人家女儿代替出嫁,你又是第二次听到吗?什么买卖,什么行市。若是你东家没有金子,我活动一点,拿法币和粮食折合都行。但少了不要谈,这酒东由我会了。” 说着,挺起胸脯来,表示他态度的坚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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