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张恨水 > 玉交枝 | 上页 下页 |
二七 |
|
蔡老六看这个样子,倒是个僵局。偷眼看看东家的颜色,似乎有点犹豫,这就向他一招手道:“你不可以这个样子,王好老。你就是这样走了,连稻桶镰刀你都不要了吗?” 王好德道:“留给你们用吧。我们不割稻,你们也不割稻吗?你们不割稻子,这稻穗子上的稻粒,可不会掉下来落到斗里去。” 蔡老六道:“唉!你这老头子,怎么这样的倔?两代的东佃,交情就深着啦。也不能为了今天这一场交涉,就把交情打散了。东家呢,固然是不能这样收你的佃,你也不能就这样交了佃。” 刘氏接了嘴道:“为什么不能交佃呢?种田不为的是吃饭吗?没饭吃,我们还给人种田吗?” 她说着话,可就一弯腰指起了地面上那个大竹筐子。她把这东西向头上一顶,谈笑道:“没有房子住,顶了这东西,也可以躲躲风暴雨吧?” 这竹筐子有三尺多的直径,面积可不小。一个有病的妇人,顶着这个东西,摇摇晃晃的,就有点不稳当,七歪八倒,滚了下来。蔡为经站在身边,正好让这筐子边沿,重重的撞了一下,而且还撞的是脸腮上。蔡大老爹,天天吃着肥鱼大肉,脸上的肌肉,长得臃肿起来,向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,撞得他哎哟一声,身子向后一闪,晃了两晃,幸是他手上提了一把收起来了的布伞,抢着在身后地面上撑着,才把身子稳住了。他虽明知道刘氏无意撞上这样一下的,但是他正憋着一腔闷气,却是不能再为忍耐,将伞一挥,跳起来道:“反了,反了,佃户女人打起东家来了。” 他舞着这伞,本是助他怒气的姿势的,不料这伞横空一扫,碰在打稻的大木桶上,咚的一声,将这把布伞,打了个两半截。他祸不单行,遭了这么一个损失,更是怒上加怒,跳着脚道:“这不行,我得请请地方上的绅士,来评这个理。你就是不交我的租,也不要紧,你不能打我。好!租稻我不要了,我找人去。” 说着,扔了半截伞,他顺了田埂就径直的奔回家去。东家一走,王好德也没有了主意了,呆呆的站着,望了田里许多人,说不出什么话来。蔡老六道:“王好老,你看,这事情怎么办?东家是气着走了。田里丢了许多家伙,我们就这样的呆站在这里吗?” 王好德道:“那是我们女人误伤着他的,事情已经发生了,公了私了随东家的便吧。” 刘氏见东家被撞着走了,也是呆站着没有了主意。这回醒过来了,淡淡的道:“没有关系,东家是我撞着的,受打受罚,由我去吧,这和王好老没有关系。” 正说着,那三个挑稻去的壮汉,挑着空箩回来了。蔡老六道:“大老爹哪里去了?” 其中一个道:“大老爹原来要去找保甲长,我们劝着他回去了。他说王大嫂子拿箩筐子砸了他一下,我想不会,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” 玉清本已走到田埂上去了,这时跑了回来,红了脸道:“有钱的财主,反而讹我们穷人吗?我们有理讲理,有情讲情,向来不会打人。我们也没那大胆,到太岁头上去动土。” 蔡老六笑着伸了颈脖子,一作鬼脸,吐了舌头道:“姑娘,你还有这样一大套呢。我就看到东家脸上青了一块,就算是误伤的,你一句好话不给人说,就算是你们有理吗?” 刘氏道:“丁是丁,卯是卯,我撞伤了东家我去陪礼。我们这收租交租,是另外一件事,回头再谈。” 说着,起身就要向蔡家走去。王好德上前,扯着她的衣襟道:“不忙不忙,你一个妇道人家,言语不知轻重,得罪了蔡大老爹,那是罪上加罪。” 玉清站在旁边,本就是脸子红红的,这就鼓了嘴道:“爸爸,你这话我不承认。男女不都是一张嘴,怎么女人说话就不知轻重呢?” 王好德一摆手道:“我们自己不要抬杠,我也无非是想大家好。” 蔡老六道:“这话对,我们坐下来谈谈吧。” 说着,田埂上的草皮抚摸了几下,弯腰坐了下去,向大家招了招手。于是三个挑稻的壮汉和王家三个,蹲的蹲,坐的坐,围着蔡老六开了个露天座谈会。王好德本来就没法对付东家。刘氏是撞伤了东家的脸,心里先有三分惧怯,也不敢再说什么硬话。只有玉清这位小姑娘孤掌难鸣,只是噘了嘴坐在田埂上。蔡家的长工和三个壮汉,带吓带劝,在比较合算的看法上,还是由王好德父女割稻,他们帮着割,帮着打,帮着量。蔡老六从中作好人,教王好德到东家那里去给东家陪个不是。然后答应请东家把今天割的稻,留下一两担给他们吃。不过王好德要负责,第二次割稻,首先就得把那十担欠租还清了。王氏夫妇埋怨那竹筐惹下了祸事,也只有屈服了。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