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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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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十二回 小民果难为御夫争利 古人不可及走卒开山 人总是一种感情动物,往往为了一时的感情冲动,把全部预定的计划变更。费、伍两人被燕秋一哭,哭的兴奋起来,又答应了随着她同走了。燕秋这就想着:他们本来不能再向前去的,只为自己一哭,把他们又哭动了心;这话将来传出去了,倒成了一句笑话,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向前走,哭得要人家陪着。 到了目的地,找着什么成绩,人家也说是我哭出来的,那太没有面子了。于是收住的泪容,向费、伍俩人道:“我到了现在不能不说实话了。我觉得要朋友帮忙,那是要完全出于情愿才好的。由南京到潼关,我知道三位同伴,都是很兴奋的走着;可是到了西安,就有些勉强了。所以一虹他就绕了一个大弯子,让上海的朋友打电报,催他回去。我所知道的,还不过是他吃不了这苦而已;若是照你二位的看法,分明这其中还另有个说法。由西安到平凉,二位都有点不大愿意似的,我虽明知道,在我的立场上,只能解释一番,又不能说得太亲切了。自然这种不痛不痒的言语,怎样能挽回二位的归心?我就想着借一个机会,痛痛快快的说明,请你二位回去,可是我又没有这种勇气,一肚子委屈,只好憋在心里头。现在你二位既是把这事说破了,我就不必再忍住了;与其勉勉强强,还要二位跟了我走,二位自然心里不痛快,我也心里万分不安。往后一路之上,大家全把真心事搁起,互相的用一副假面具来敷衍,那才有些难受呢。而且敷衍的局面,也决不能久的,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的分手,彼此都觉得轻了一副担子。” 燕秋站在屋子中间,这样的说了一大串子的话,把费、伍二人全说僵了,站在屋子两边红着脸,只好望了她,那还有什么话可说。直等她把话说完了,昌年才把两只手互相搓了几下,因笑道:“你的话,开门见山,是很痛快的。不过这样一来,我和健生,未免太不够朋友了。老实说,到了这种地方,谁也会想到江南文明之区的。可是一想到我们大家同来西北,多少有些患难与共的意味。于今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冷落的所在,我们依然回去享福,良心上也有些说不过去。” 燕秋两手一撒道:“这有什么说不过去?你们送我到了这种地方来,已经是够讲交情的。若说是不忍丢我在西北受苦,这里是我的老家,我可以一辈子不回去的。难道你二位也好同我在西北,过上一辈子不成?” 昌年道:“不是那样说,你若是果真住在西北不回去了,那是你的事情,告一段落,我们当然可以放心走开。现在把你送到半路上,前路茫茫,究是怎么一种结果,现在还不知道。若是我们把你丢下,也就等于……” 健生两手同伸出来摇着道:“不用等于这个,等于那个了。好在我们在人情上讲,总是要把这件事告一段落的。我们什么时候做到告一段落,我们什么时候就走。燕秋不必谦逊了,我们也不必拘着什么面子,说绝对不回去。这告一段落的时期,据我想着,就是一个月到两个月吧!” 燕秋听了,靠了桌子坐下,用手托了头,向他二人望着,彼此没有作声。她又微微的笑了起来。昌年道:“我说的话呢,或者有些曲折。像老伍所说,那是一点隐藏也没有的,你总可以相信了。” 燕秋点点头道:“既是那么说,我就再烦你二位送我一二百里吧。我到了隆德,究竟是怎样一个结局,多少也可以看得出来。那末,二位可以安心东回了。我们就是这样一言决定,不必再办什么交涉了。” 说着,站起来又是一笑道:“若是我忽然厌恶西北起来,愿意同二位再回南京,也说不定。我想,这是你二位最愿意听的了。” 她站起来的时候,乌眼珠子半转着,半侧了脸,翘起了嘴角,露着半排牙齿。她在南京学校里,那种天真而又妩媚的样子,现在又露了出来了。 昌年笑道:“老朋友到底是老朋友,有什么误会,一说之后,也就完全消除了。好了,你现在去计划着,我们还是在平凉再耽搁一天呢,还是明天就走?” 燕秋道:“我想在本地也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了,明天就走吧。说到走,这就发生了问题了,坐汽车呢,路途太短,恐怕人家不愿意;若不坐汽车,改坐骡子大车呢,这样一截路,又要走好几天,恐怕二位不能耐。” 健生道:“走了这样久的路,我们还没有尝过骡车的风味哩,我们并不限定什么时候,要到那里的,就坐骡车也好。” 燕秋把右手托着下巴颏,单单的伸了一个小指头,去敲嘴里的牙齿,微笑着将身子晃了两晃,点点头道:“若是二位愿意这样走着玩的话,等我去打听打听吧。” 健生道:“若是要打听的话,我们都可以出马的。这里就是汽车站,坐汽车是很好接洽。就是坐骡车,由旅馆里茶房去找,也不为难。” 燕秋靠了桌子站定,那托了下巴颏的手,依然伸了一个小指头在牙齿上继续的打着,转了眼珠,露出笑容来。昌年道:“我看还是由燕秋出来接洽吧!因为她是本地人,说出话来,首先可以免得人家敲竹杠。” 说这话时,就向健生丢了一个眼色。健生会意,也就不说了。燕秋道:“那末,我们决定坐骡车走了,我这就去问问看。” 说着,她转身走了出去。当她跨过门槛的时候,还微微跳了一跳。在这一跳之间,把她那短头发一耸,耸得短发一掀,这很可以表示她心中是多么的愉快。健生笑道:“她究竟还不失那一片天真。” 昌年将一只腿架在椅子沿上,两手抱着,偏了头想着,微笑道:“虽然还有天真,可是……” 说毕,又摇了两摇头。健生靠了门站定,也在玩味他这句话的意思,微昂了头向天上望着。 却有一个穿短衣的人走了过来,笑问道:“先生!你们要上兰州去吗?” 健生猛然的听了这句话,低下头看时,是个穿青色粗呢制服的人,手上拿了一顶青呢硬箍帽子,看那样子,倒像是一位机关上的人。这就想着:他或者是来调查旅客的。便答道:“对了,我们向兰州去的。” 他一点头,低声微笑道:“有了车子吗?这里的车站上,他们是乱要钱的,至少也要三十块钱一张票。” 健生道:“是吗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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