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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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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十一回 买帖过碑林人怀愠色 啜羹尝肉味梦感余生 在这天晚上,大家照例围坐在燕秋屋子里谈话。燕秋皱了眉,斜靠了床柱坐着,不住的叹气。健生和她比较坐得近些,坐在房横头一把木椅上;便偏了脸向她望着,似乎也带愁苦的样子,用了很柔和的声音道:“你何必急呢?我们既然是预备作长途旅行的,这就不必考虑到时间上去。在路上多耽搁两三天,我们是绝对不介意的;而况我们三个人,生长东南,就没有梦想到是这样一种情形。现在看到了每一件事,都很感到兴趣。就是在西安延迟了几天,我们并不烦腻。” 燕秋道:“但是我不能那样想。蒙我的好朋友帮我的忙,陪了我到西北来,费时失学,而且花了不少的钱。我为了方便自己和方便别人起见,应当早早的把这回旅行告一结束。这样困守在西安,一点事不能做,怎样不急?不但是我急,由我的眼光看,你们三位也不见得会痛快的。” 说着,向三人看了去,只有一虹的脸色,在她的眼光之下,很是有些不能妥帖的样子。燕秋就微笑道:“一虹!这两天,我看你有些想家吧?” 一虹本是一只手撑住桌子,托了自己的头,将脸色半掩藏在灯光下。听了这话,这就立刻放下手站立起来,笑着摇头道:“不,不!我自小就出门惯了的,从不晓得什么叫想家。就以我在南京而论,也好几年了。我要想家,还念得成书吗?” 燕秋道:“我说你想家,这是我措词不对。我的意思,是以为你减少了旅行的趣味,很想回到南方去了。要不然,何以你这几天忙着写信寄出去,简直在信以外什么事都没有似的。” 一虹摸摸脸,又摸摸手,将眉毛皱一皱,又扬一扬笑道:“真是这样吗?连我自己都有些不知道呢。” 说时,向健生、昌年望着。健生笑道:“燕秋一提起来,我觉着有些;果然你在那边屋子里不是伏在桌子上写信,就躺在床上看信。” 一虹笑道:“这不过适逢其会,你进房去,这样遇着罢了。” 燕秋正着脸色道:“我虽说的是笑话,其实是人情应有的事。” 一虹呵呵的笑着,举起两手扬着,红了脸道:“怎么突然加上情人应有的这一句话来?我写信给哪里的情人?” 昌年坐在他对面,斜瞟了他一眼,抿嘴微笑着,自站起来向桌上提壶倒茶喝。燕秋也就将身子坐正起来抿嘴微笑,对他看了有两三分钟,才道:“你这话从何说起?我说的是人情,你倒过来成了情人。” 健生也笑道:“我也是不解他为何有这样一问,原来是听错了。” 一虹那张红脸,几乎要由汗毛孔里热出油来,于是笑着用手搓着脸道:“糟了糟了!我神经有些错乱,这倒让我怪难为情的。” 说着低了头向房门外一溜,回房睡觉去了。 及至费、伍二人进房来的时候,怕他们还会提到这件事,只好面朝里闭了眼睡,因是一宿不曾睡得安稳。次日早上仍不知道醒,还是昌年用手推着,才睁开眼来。昌年笑道:“昨晚上你很忙吧?” 一虹坐了起来,揉着眼道:“你这话我好生不解,我睡得比你早得多,怎么你说我昨晚上忙呢?” 昌年笑着道:“你作了一晚上的梦,一会儿在开封,一会儿又在上海。这样远的路跑来跑去,岂能说是不忙?” 一虹笑道:“你这叫无根之谈。我作梦,你怎么会知道?” 昌年道:“你作梦,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。但是你自己口里喊叫出来了,我也不知道吗?那我这个人也就太愚蠢了。” 一虹道:“据你这样说,我是说了梦话了,但是我自己毫不知道。” 昌年笑道:“假如你有一毫知道是在说梦话,你就不会说了。不过这没有辩论的价值。昨晚我们议论好了,去吃水盆大肉,并且请那位陈公干先生。因为我们在一路上得了人家不少的帮助,现在我们要离开西安了,当然是要尽点人情,藉资报答。” 一虹道:“我本也有这个意思,既然你们发起了,那就很好。” 昌年道:“现在还只七点钟,到吃早饭的时候还有三小时。今早燕秋的精神很好,她愿陪我们去游一次碑林。” 一虹笑道:“这真是不谋而合,我就打算今天到碑林去看看,顺便买一点帖。” 昌年道:“我们回来,还是要经过西安的,那时再买不好吗?现在买了,倒要带许多往回路。” 一虹道:“我自己不带着,我是买好了,由邮局里寄走。” 昌年笑着,并不追问,一虹抢着漱洗完了,便同燕秋一行人向碑林来游览。 远远的看到一堵红墙,里面拥出一丛苍绿的柏树叶子来,大家都也以为那里是碑林。到了近处,才知那是孔庙,坐的人力车子,却向庙后一条冷巷子里拉了去。车子停下来了,在一座广大的木板门外。车夫说:“并不要门票的,随便进去好了。” 大家进去,却是个小小院落,往北有座门,已闭着。靠南墙上有块牌子,写明了碑林向东进。顺着南墙根,进一条小巷,砖地上潮湿湿的。上面有不少的青苔,不但无人影,也无人声。小巷子尽头,北方是个院落,有四棵柏树,却死了一棵,上面是个小殿,正中有个神龛,供了孔子像,香案上并没有什么点缀,除了尘土,便是鸟粪。院子向南,这就是碑林了。这乃是平常的房屋,将间隔打通,一重重的列着碑。有的碑嵌在墙上,有的碑树立在地上;有那更珍贵的碑,在屋子中间,造个塔形的东西,将它四周嵌上,这样打通了的房屋,有好几十间,大小碑石,全陈列满了。这些屋子,都有木牌钉在墙上,注明了是某区,一共有六区。 在那第六区里,有大唐的景教流行碑,有几个拓帖的工人,带了墨碗正在那碑下拓帖。一虹走近碑前,仔细的看过了,就情不自禁的拍了手道:“这块碑有价值,不但是唐人的字而已,这在宗教方面,是一个铁质似的考据证品。我一定要买两张寄了走。喂!朋友,这碑帖在哪里出卖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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