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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健生是最肯用心的人,看看高、费两人的态度,对于自己的行为,似乎有些不满,便笑道:“我今天想出去买点东西,你两位留一位在这里当看护吧。”

  高、费二人看了一下,也就说不出来,一定要他在旅馆里,而况他说这话,是有意避嫌,也很明了的。昌年道:“一虹正要腾出工夫来写两封信,今天让他在这里写信,带做了看护吧。”

  一虹听了,还有什么话说?因为这个差事,是只许相就,不许推诿的。便向着大家微笑了一笑。燕秋也微微有点感到他们命意之所在,于是向他们道:“这倒也是劳逸平均的,每人单独的当我看护一次;只是我身受的人,有些承担不起。”

  健生道:“若我病了,说不得有劳三位,也是要和我当看护的,有什么承担不起?”

  昌年道:“你根本就不会病,你不是叫着健生吗?”

  健生借了这问题,一阵哈哈大笑,就走出了房门去。

  昌年搭讪着,走到桌子边来,将茶壶提起很从容的斟了一杯茶喝,手里捧着茶杯子的时候,嘴里慢慢呷着。笑道:“燕秋对我说过,统同西安城里十几万人,都喝的是西门城里一口井的水,这是透着新鲜,我要去看看这口井。”

  燕秋道:“这个你不要误会,并不是西安城里只有这一口井,不过全城只有这口井水甜而好喝。再说到全城人的全字,也大可斟酌,也不过是一部分有钱的人,可以买那里的水喝。”

  一虹道:“你这一说,我明白了。昨天我看到一辆独轮车子,推了八只小桶,每只桶,也不过一斗米的容量,我以为这里面装的是酒,我就问车夫是什么?他说是西关水。当时也就很奇怪,水为什么用这样小的桶来装?原来是很宝贵的井水,这水多少钱一桶呢?”

  燕秋道:“这不一定,看要水的人离井多少路?越远就越贵。这个地方是东城,茶水铺里去买一大壶西关水,大概非一百文不可了。”

  一虹道:“那还了得!比南方的自来水贵的多了。”

  燕秋道:“可不是!最妙的,就是在这井不远的地方再打一口井,那井里的水,就相差得很远。”

  昌年道:“这样说,这口井,很够神秘,我要去看看。”

  说着他也走了。

  一虹因为真的和燕秋对面坐着,情形实在有点尴尬。于是搬了纸墨笔砚到桌上,开始来写信。因为不便绝不理会燕秋,因之写一会信,又和燕秋闲谈两句。写了两封信,所耽搁的时候却也不少。在这时,却听到门外有人叫了一声老高!一虹听那声音,知道是袁伯谦。他是燕秋所不喜欢的人,如何可以让他进来?便答应一个哦字,同时走出来迎住了他。袁伯谦早是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,握了他的手摇撼着几下,然后笑着低声说道:“你怎么两天不到我那里去?我那里放着有你三封信呢,你去看看吧。”

  两人说着,一边向外面屋子里走。一虹道:“你这人作事未免太想不开。你既来了,为什么不把信带来?倒反要我到你那里去。”

  袁伯谦道:“你说我想不开,你才是想不开呢。那信若是可以随便带来的话,我为什么不带来?而且我也想不到和你一个人在这里说话。”

  一虹望着他的脸,沉吟了许久,便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我不大懂。”

  袁伯谦笑道:“不管我是什么意思,反正你跟了我去,你就明白了。”

  一虹道:“我们杨女士病了。另外两位同伴都出去了。我得在这里暂当看护的责任。”

  袁伯谦向他脸上看了很久很久,微笑道:“你们的杨女士!这句话有点不合逻辑吧?杨女士就是杨女士,不能属于哪一方面的吧?”

  一虹笑道:“你倒底为什么来了?我和你谈到正当问题,你又扯上这不相干的话上去了。你为什么不带信来?很远的路,倒要我去看。”

  袁伯谦笑道:“我是把话告诉你了,尽了我的责任,假如你不相信,我就把你的信,公开的送来,到了那时,你可不要说我冒失,你自己心里的事,你自己应该很明白;你究竟和人约会过指着我这里通信没有?”

  这句话算是把一虹提醒过来了。自己在开封会到洪小姐,曾和她各在日记簿子上留下了通信地点,自己曾说,假如她有信,可寄到西安袁伯谦这里转。自己虽然有这种希望,可是和洪小姐的交情太浅了,却不敢望这事做到。现在袁伯谦一说,分明是她的信了。便道:“信是由开封来的吗?”

  袁伯谦微笑,并没有答复。一虹道:“若是由开封来的,也许就有这样一回事。”

  袁伯谦两手插在西服的裤袋子里,大开着步子,打了两个旋转,脸上笑着,放出那很调皮的样子来。一虹看了这情形,那越发是对的了。便低声道:“其实你把信带来了,也不要紧,谁没有朋友的信来往?既是你没有带来,我就跟着你去看吧。”

  伯谦道:“那么,不用和你们的杨女士去当看护了?”

  一虹真想不到洪小姐会有信寄了来,信上究竟说的是什么话呢?这实在是自己所急于要知道的事情。拿起帽子戴着,就和袁伯谦一同走了出来。也是自己走得匆忙,竟忘了到里面去和燕秋说明白一声。

  走上了大街,袁伯谦笑道:“你请我吃个小馆吗?信我带在身上,到馆子里去看,不很妥当吗?”

  一虹道:“这人太岂有此理!不过要敲我一顿吃,这样前言不符后语,现在信又带在身上了。”

  伯谦笑道:“无论如何。我总是一番好意。你既不肯请我,好人作到底,我来请你吧。”

  说着,他便走进了路旁一家菜馆。一虹虽是在后面跟着,口里可道:“现在不过四点钟,吃饭未免早一点吧。”

  两人走进一个小单间,那伙计跟了进来,就插言道:“怎么会早?现在吃饭,不正是时候吗?”

  伯谦笑道:“这也是你寻风问俗所应当知道的一件事。西安人吃两餐,请客上馆子,是以四点到五点为宜的。”

  一虹道:“要酒要菜,一切请你包办;会东可是我的事。至于那几封信,我想现在不会又是在贵校没有带来吧?”

  袁伯谦带着微笑向怀里摸索着,一把掏出三封信来,放到鼻子尖上嗅一嗅,又用手拍了两下道:“女子总是富于情感的。这里还有一封航空快信呢,你拿到一边看去。我不要刺探你的秘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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