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虚阁网 > 张恨水 > 燕归来 | 上页 下页
五九


  燕秋道:“我原来想着也是这样。可是那位陈公干先生来了,他说不能这样的简单。这里西去的车子,真正载客的就是一班,坐人并没有限制,有人就向上堆。我们的行李不少,恐怕还另要打票,临时仓卒如何来得及?”

  一虹道:“那么,明天是走不成的了。那也好,我们可以过风陵渡,到山西境里去看看。”

  燕秋道:“这倒不必。我们在洛阳无意中遇到了这位陈先生,他给了我们一种莫大的帮助。他说:他为了公事,有一辆放回西安去的空车,专送了他去。他觉得一个人坐一辆车子,有些浪费,他对于我们这西行的举动,非常的赞成,情愿把车子开到这门口来,接着我们一同走。这样一来,省了我们几十块钱,还算第二件事;最难得的,就是这样的坐在车子上,非常的舒服。一虹!我说这样,只要我们肯下着工夫去干,总不愁没有人同情于我们的。我们若不是自私自利,愿意和社会做点事情,总有人肯帮忙的。三位在月亮地里站久了,大概身上有些凉,我已经预备下一大壶热茶在这里,预备和三位去去寒气,喝吧。”

  她说着,跳下炕来,将桌上的茶壶提起,斟了三杯茶,分摆在桌沿上。她又道:“据伙计说:这是黄河里挑来的水,澄清了才用的,这真是难得的呀。”

  大家看到她笑嘻嘻的,非常之高兴,这也就不论这水是不是黄河里的吧,然而她的盛意,那是很可令人兴奋的了。燕秋道:“早早的安歇吧。明天好早些起来,安顿行李,不要让人家开了汽车在门口老等。”

  大家见她很是快活,刚才各人那番消极的态度,自然也就不便表示出来。依着她的话,大家早早安歇。

  这屋子里是一张大土炕,他们依了燕秋的指示,把三副铺盖由外向里横列着,而且是头枕床沿,脚向床里的睡着。伍健生他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的睡觉,全身都不受用,便是在火车上坐着木椅子上打盹,好像比这舒服些。尤其这鼻子里所闻到的臭味,臊味,土气息,全有。桌上那煤油灯里的煤油,在这时也自相告尽,那一星星火焰,慢慢的熄灭,以至于屋子全黑。倒是屋子全黑了,反而看到一线光亮;原来是那个窗户洞眼里,有一块碗口大的月光射到屋子里地上了。

  健生被燕秋那番喜悦之容,刚鼓动得有些高兴了,到了这时,便又懊丧起来。他觉得初到西北边界的潼关,就是这样的不受用,若是再向西走,这困难就更大了。心里懊丧之下,倒辗转到了夜深。次日早上,却是被一虹推了醒来的;看看手表,只有六点钟罢了。

  燕秋在房门外面,已是踱来踱去了好几回,隔着门和里面人说话。大家衣服穿好了,她就帮着来收拾行李,又对店伙说:“还请你用黄河水泡壶茶来喝。”

  不多一会,门口有了汽车机件的转动声,陈公干就笑着走进来道:“四位先生都起来了吗?”

  燕秋迎到门外去,笑道:“真是不敢当。为了我们的事,要陈先生来跑好几次。”

  陈公干笑道:“这是难得的事,我帮点小忙,还是慷他人之慨呢。东西都收拾好了吗?”

  他说着话,手上可举着帽子走进房来。他见行李都捆束好了,又跑出大门去,叫了两个穿短衣服的进来,替他们搬着行李。在他那样满脸高兴的样子之下,大家都也就不能懈怠了。可是走出门来,大家都不免愕然一下。在都市里,有谁说是坐汽车,这就觉到是一种物质上的享用;现在看到这汽车,可大大失望了,那是一种运货的大卡车,前面有个木格子车座,是开车的坐在那里;后面的车身,四周围了一块黑板子,上面并没有顶棚,搬上来的行李,都堆塞在这上面。陈公干站在那里,向大家用帽子招着道:“请上请上,前面那车座上,还可以坐一个人。哪位过去?那可是特等地位,太阳不晒,土不洒,也不受颠。”

  燕秋道:“既是那么着,这是陈先生的车子,就请陈先生坐到那里去好了。”

  陈公干笑道:“我图个热闹,还是坐到一处吧。大家谈谈,不知不觉,那就到了西安了。”

  大家真也觉得这位先生的盛情难却,全都由后面吊下一块板子的缺口所在,一一爬了上去。健生在两只叠架着的箱子上,再放了一个铺盖卷,就爬上去坐着。陈公干笑道:“伍先生以为坐得那样高,可以看看周围的风景吗?那可颠得难受,摔下来,那会相当的受伤。”

  燕秋笑道:“什么相当的受伤,恐怕是绝对的受伤呢。”

  陈公干道:“坐长途汽车,有一个诀窍,越靠前坐越好的。”

  他说着,赶紧的将些细软的东西,都靠了前面车板上铺垫着,让着大家坐下。陈公干带来的两个人,也远远的坐着。车子哄哄冬冬响了一阵,全车如生着疟疾的人,极力的抖颤。只见车子后身卷起一丛黄土,如烟如雾,飞腾起来有一丈高。于是大家的身子猛然向车后一栽,车子就开了。车子越开得快,那黄土也是越飞腾得高。车子在转弯或高低不平的所在,偶然开慢着一点,这可就不得了;那车后的黄雾,就遮天盖地向人身上直扑了来。这黄土还不像是水,洒到那里,就在那里为止的。它可无孔不入,耳朵眼里,鼻子眼里,一律乱钻。

  起先两次,大家等灰尘过去了,都少不得在身上抽出手绢,上上下下掸一阵灰。但是经过两三次之后,都觉得这样掸灰,乃是毫无用处的事,只索由它了。陈公干笑道:“这就叫仆仆风尘。我们以先生长江南,常把风尘两个字,形容作客在外,那全是瞎说的。必要到了北方来,才能够知道这风尘之苦是怎么一回事呢。今天还是有尘而无风,若是再加上风的滋味,那就十足了。所幸这里到西安,都在乎原上。南有太华,北有渭河,这风景还不算恶。”

  一虹向西南指道:“那白云下面,一列青隐隐的高山,那就是华山吗?”

  燕秋道:“那就是。据人说,西岳五峰,都在这山顶那边,必定翻过这山顶去。”

  这一说,大家都向着华山看去。偶然的看去,也不过一排山峰,屏风也似的立着;仔细看来,便是小的山峰,贴着高的峻岭,由下由上,看出来那一条一条的山脊,笔陡的立着,就是那一列屏风的顶上,山尖也高低不齐,向青天上指着。一虹望了许久,因道:“这上面想必是很陡。我是不知道这山就在公路边上,若是早已知道,应该上去看看。”

  和陈公干同来的人,就有一个插言道:“这还用说啦。过了回心石,上山去的人,都要手脚同爬。危险的地方,宽不到一尺,深有万丈,人抓了铁链子走。”

  一虹笑道:“这有些冤我们乡下人了。”

  燕秋道:“这倒不。有几处地方,真是这样。我若不是归心似箭,我就陪各位上山去走一趟。”

  陈公干笑道:“既是大家都这样爱华山,回头车子开到了华阴县城外,下车远看看吧。”

  说着话,车子便到了华岳庙。是个相当热闹的镇市,虽是只有一条街,和潼关城里却是相差不多。陈公干道:“你们看这条街,比较的繁华,这都是为了这一幢庙的。可是,华阴县城里我到过,就是白天,街上也不容易碰到两三个人走路。所以这华岳庙的神通势力如何,也可以想见了。”

  大家听了,越想到华山是很好,可惜不能上去了。由华岳庙西行五里,就是华阴县。公路是半抱了城墙过去,汽车在一个丁字路口便停止了。有一个很平坦的大路,沿了华阴县的城门口过去,那便是通到华山脚下玉泉院的。果然这华阴县是十分的冷静,只城门口有两个守卫的兵,不见一个人民出入。那条大路两边,恰是种了两行高大的杨柳,阴阴的笼罩了那一带城墙和那个城门。城门外,平平的一个木桥栏杆;桥头一个较大的土地庙,这就更显着是荒凉了。再看那南方的华山,果然正对了这个所在,那山上的层次,已经分得出个斜上直下、左环右抱来。

  大家先后下车。燕秋拿了个瓷杯在手,将身上挂的热水瓶取下,先斟了一杯,递给陈公干,笑道:“看华山,喝黄河水,这也许不是怎么常有的事。”

  一虹笑道:“你怎么老提到黄河的水?这特别的可以夸奖一下子吗?”

  陈公干便就插言道:“在潼关,为了水的事,那是给我的印象很深的。黄河水是值得宝贵的。各位在潼关街上走,看到路边有阴沟眼,用木盖子盖着没有?”

  一虹想了一想说道:“是的!有这么一回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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