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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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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馗见他在那里瞎吹,也不理他,看他怎样。大话鬼见他毫不为动,便取出法螺来,用力地吹。钟馗一见,知道他的本事,便吩咐所带的军队,各人抓一撮黄土起来,塞住耳朵眼,不要问他那本能。大话鬼吹法螺,无非是想把这种声浪,钻进人家耳朵去,现在人家的耳朵,全塞起来了,根本上就听不见,你要吹,也无非自吹自听,那有什么用处。他想:你耳朵纵然塞上,眼睛可是睁的。那么我用虚幌子来蒙你,你不能不吓倒。想毕,便打开虚幌子,对钟馗阵上,直摇过来。 钟馗早已埋伏好了许多兵士,各人执着引火之物,等到大话鬼走近了,他们就不问上上下下,左左右右,一齐放起火来了。这火碰着就烧,毫不客气。 大话鬼的虚幌子,直摇上前,正被围在野火的中间。这种虚有其表,一层薄纸糊的幌子,哪里还禁得大火来烧,不到一时三刻,便把他完全烧没了。大话鬼全恃吹法螺,摇虚幌子,而今两桩事都不灵,还哪里硬得起来,扯腿向后就跑。钟馗哪里能放手,便吩咐放野火的兵士,一面放火,一面追了去。 大话鬼见四面都是野火,哪里敢稍停片刻,扯起腿,只是死命地跑,也是他腿长,挣扎几十分钟,居然被他逃出危境去了。他回头一看,野火已远,便一直跑回他借住的破庙里去,他的老婆自由花,他的儿子赤发鬼,便问道:“怎么只剩一个人回来?难道又打败了吗?” 大话鬼道:“败却没败,只和钟馗打一个对手,我带去的那些人,头一回,本是爱听我的法螺跟了去的,第二回,我因为可以打胜钟馗,不用得要他们帮忙,所以法螺揣在怀里,没有拿出来吹,他们也没来。” 自由花道:“凭你一个人,怎样是他几千人的对手呢?” 大话鬼道:“我们人虽是一个,但是我的法螺和我的虚幌子,却是两样活宝,尽可以抵制他们几千人,谁知被人走漏了消息,钟馗得着破我法宝的秘诀,你吹法螺吧,他塞着耳朵不听,你掉虚幌子吧,他并不问解数,放着没规矩的野火,只是乱烧。我的法螺既不能吹,虚幌子又被他烧了,只得退了回来,再商抵制之策。” 赤发鬼眼睛一瞪道:“你这无用的东西,原来是打败了,我是崭新的新人物,不能拥戴你这时代思潮上落伍的父亲,以后我们居于平等的地位,你不要指挥我,我也不能受你的命令。” 大话鬼道:“你这孩子,真是小看了你的父亲,西方的人,不是说得有吗:失败乃成功之母。我这小小的失败,正是我大大的成功呀!” 赤发鬼道:“看你这样子,也不像能成功的人,我们不能跟着你失败。从今天起,我们各人经济独立,谁不管谁。” 大话鬼道:“你们真是势利眼,我只刚刚打了一个败仗,你们就要内讧,真是岂有此理!” 赤发鬼道:“家里一切出纳的款项,都归你把持,外面的交际,也是归你一人接洽,这样看起来,你简直是个帝国主义者,我们现在要打倒帝国主义!” 大话鬼对自由花道:“夫人,你听听你儿子说的话,真是疯了,自己人相貌还没长齐,就要打倒帝国主义,岂不是笑话!就算我是帝国主义者,难道儿子还能杀父亲吗?” 自由花道:“我们儿子的话,实在不错,你还以为是几年前的时代,可以由你横施压迫吗?我对你种种的行为,早不满意。因为你还有个法螺和一个虚幌子。所以勉强在你部下。现在虚幌子烧了,法螺吹得也不响,你还有什么用?谁来怕你?社会上可爱的男子很多,我爱嫁哪一个就嫁哪一个,你管不着。” 大话鬼听见他老婆、儿子这一套话,真是气得七窍生烟,说道:“我老实告诉你吧,今天有天上大总统来电,给了我一个南天门经略使,我有带十万兵的机会了,你们忍耐等着吧。” 赤发鬼道:“你这话,我们不爱听,你要我们拥戴你。那也行,你照红毛国津贴学生的办法,现在每个月津贴我们多少钱?” 大话鬼道:“钱我有的是,我可就打个电报给财神,叫他拨十万给你们零花,好不好?” 赤发鬼道:“财神的大少爷,他和我拜把子,我还不要呢,谁去拿他的钱使,你若有钱,你马上就拿出来,我们倒不拘多少。要不然,我们就脱离关系。” 自由花到底还有些夫妻的感情,便道:“也不能依儿子的主张,也不能依丈夫的主张,我现在折中两可,限定十二小时以内,拿出钱来,我们还是依旧合作;若是没有钱,我们就把家庭解散。各干各的,也不必发生什么冲突。” 大话鬼道:“夫人之话,还有几分道理,我马上雇一架飞机上天去筹款,你们等着吧。” 说毕,大话鬼走出破庙来,心想,他们总没限定数目,我这钱一时到哪里去筹?还是一个问题。算来算去,只有一个风流鬼钱如沙,他是用钱不在乎的,我不免施展本事,到他那里去设一点法。主意想定,制造了一种特异的空气,成了一阵旋风,他就借着旋风,打着胡旋,往风流鬼家里来。也是他不走时,偏偏风流鬼不在家。只得无精打采地回来,他在回头的路上,还没走二里路,碰见一个人,劈胸一把,将他衣服抓住,大话鬼一看,不是旁人,是文昌宫里的朱衣神,便大声喝道:“呔,你这小小的毛神,敢犯你大圣的圣驾。” 朱衣神笑道:“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大话了,你身上这一件龙袍,是在我们宫内,文昌帝君神像上偷下来的。当时我们以为是件小事,也没追究,现在你借着这一套衣服,到处招摇撞骗,不知道的,还要说我们帝君,和你通气,那还了得!我奉了帝君之命,正要去找你,现在碰到了你,好极了,赶快把衣服脱下来!” 大话鬼道:“不错,这件袍是你帝君的,只因那天瑶池大会,你帝君没有工夫去赴会,叫我去和他当代表,就送了这一件袍当酬劳品,我为什么要还你?” 朱衣神道:“不见得有这个事吧?若有这事,帝君哪里还会叫我找你呢?” 大话鬼道:“怎么没有这个事,我在瑶池带回三个仙桃,还送你帝君一个呢?” 朱衣神听了他这些话,说得有凭有据,纵不敢全信,也不敢说完全靠不住。便要他一路去见文昌帝君,大话鬼道:“去就去,他是我的老朋友,背后说我罢了,当面还能说我吗!” 朱衣神听他果然敢去,以为他的话,或者是真的,也就大大方方,陪着大话鬼一路走。这大话鬼早有成竹在胸,却只慢慢地走,走到半路上,朱衣神一个不留神,扯腿向后转,他就跑了。他怕朱衣神追赶上前,哪敢停留片刻,一直就跑回破庙去,这时赤发鬼和自由花母子两个,正煮着一锅黄米饭,差不多要熟了。大话鬼走到门外,闻见里面那一阵黄米饭香,不由得吞了几阵口水,因为怕他老婆和儿子看出他败走的破绽来,他却摇而摆之,从从容容走进庙去。 自由花一见,便问道:“筹到了款子没有?” 大话鬼道:“那还成问题吗!我今天走到半路上,正遇见文昌帝君,驾了飞机,要去赴瑶池大会,他看见我一定拉着我坐他的飞机到王母娘娘那里去拜寿,我再三推辞不掉,没有办法,只得和他一路去。我在瑶池会上,玉液琼浆,实在吃得太腻了,家里有什么素菜淡饭没有?快拿点出来我吃了下去,可以调和调和肚子里的油腻。” 赤发鬼不等母亲说话,便插嘴道:“谁信你这一篇鬼话,家里饭是有,那里要有相当的义务,才可当的,凭你这一阵说,就给你吃吗!” 大话鬼道:“你这东西,太没有道理,我好歹总是你的老子,怎么你一开口,就是骂我哩!” 赤发鬼道:“你瞧他这帝国主义者的口吻。” 大话鬼道:“你这小子,怎么总是说我帝国主义者。” 赤发鬼道:“你还不是帝国主义者吗?弄来的钱,尽你用,弄来的衣服,尽你穿,你和我们平均分用过吗?现在讲究实行共产主义,你的东西,就是我的,现在你的东西,老是你的,这不是在家庭里面,用帝国主义来压迫我们吗?老实告诉你,大门外那一条牛,他是弱小民族,你要让它去独立,我已经替你放了,被隔村子的人牵了去了。” 大话鬼跳起来道:“这还得了,自己家里,不动产都抵押光了,就剩这一条牛,你还白送给人家。” 赤发鬼道:“我让他去自决,送给了谁?” 大话鬼道:“你没送,怎样被隔村子的人牵了去?” 赤发鬼道:“他哪是牵去呢?他是助牛自立呀!再说隔村的人,待我们也不错,送了一斤黄米,给我们煮饭吃。” 说时,自由花就捧了两碗出来,大话鬼气不过,抢了一碗过来,往地下一泼,说道:“好算盘,吃了人家一碗饭,就送去家里一条牛。” 赤发鬼看见他老子泼了一碗饭,大怒之下,拿了他的哭丧棒,对大话鬼脑袋上就是一棒,打得满头是血。赤发鬼骂道:“你给我滚!你不滚,我要你的命!” 说着,口里喊打倒专制的亲爹,打倒压迫家庭者,对大话鬼直打。大话鬼只得逃跑,大蹿出门外求援去了。要知道求到援兵没有?下回交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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