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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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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伟业道:“我算一个观战的吧。” 蒋子秋道:“好!就那么样子办。唐小姐,来!你算我这边的。” 张成伯也笑道:“刘女士,那就算我的了。” 唐白嘉道:“我妹妹她是一个老实人,嘴很谨慎的,张总长可别讨她的便宜。” 张成伯笑道:“唐女士究竟是蒋督练的参谋,还没有就职呢,先就卫护着督练。” 唐白嘉道:“请张总长说明白了,我怎样卫护了蒋督练?” 张成伯笑道:“督练说你是他那一边的,你默然承认。我说刘女士是我这一边的,你就说我讨便宜。一样的话,有人说了得罪人,有人说了不得罪人,这不是怪事吗?” 唐白嘉笑道:“是一样的话吗?不对吧?张总长说的话,好像省了几个字哩!” 蒋子秋道:“狗拿耗子,你这不是多管闲事。他说的是刘女士,刘女士并没有作声。你倒听不下去,一定不依,这是怎样解说呢?” 张成伯道:“妙哇!督练这是洞中肯要的话了。刘女士你自己说,我这话是讨便宜不是讨便宜?” 刘明秀对张成伯一撇嘴道:“我不说张总长,张总长倒先说起我来了。” 蒋子秋道:“不说了,不说了,大家都是好朋友,讨了便宜去,也不算什么。你若是因为人家讨了便宜去,心里不痛快,那么,我情愿吃亏,让你来讨我的便宜。咱们反过来说就算我是你的,好不好?” 这一说,大家又大笑起来。 在平常的妇人,人家这样将她取笑,她一定不高兴的。唐白嘉、刘明秀在交际场中走惯了,男子不能说的话,男子不能做的事,她们都能做,和她开玩笑,那算什么?况且蒋子秋、张成伯在政治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,平常要巴结,还巴结不上呢,这会子能在一块儿谈谈笑笑,正是深自引为荣幸的事,哪里怕人家言重呢?唐白嘉道:“不要笑,督练就和张总长下起来,看我们这两个参谋,究竟谁有本事。” 说时,刘明秀已经在那小圆桌上摆下一张布画的象棋盘。蒋子秋、张成伯两人对着,关伟业在一张大沙发椅横头坐着观战。唐白嘉和刘明秀果然实行做起参谋的职务来,唐白嘉伏在蒋子秋沙发椅背后。刘明秀在沙发外边,另端了一把小椅子来坐着。蒋子秋让张成伯先下,张成伯又让蒋子秋先下,结果,蒋子秋移过炮来,就下了一着当头炮。张成伯笑道:“怪不得督练说下棋找不到对手,原来有这么样厉害,走来就是杀着。” 刘明秀道:“这也是很平常的事,怕什么呢?当头炮,马来保,我们起马吧。” 说着,伸过一只手来,就给张成伯起了一着马。唐白嘉道:“督练,我们既然取了攻势,索性进攻到底,我们赶快出车。” 蒋子秋笑道:“这样说,女参谋还真不弱啦,这车是怎样出法呢?” 唐白嘉由椅子背后,走到前面,坐在沙发椅的扶手上笑道:“这有什么难呢?” 于是伸手挪开东边的马,起在东方卒底下。刘明秀道:“不怕随便他怎样凶,我们先把士、象支起,把家保得稳稳固固的,自然没事。” 于是也俯着身子,给张成伯西边飞起一着象。从此以后,蒋子秋、张成伯两人,都不用动手,全是两位女士代庖。到了后来,两位女士忘其所以,竟都坐在沙发椅上了。这一盘棋,因为蒋子秋先下了当头炮,又起了边马,只顾杀人,保家的棋子,都散在一边,联合不起来。张成伯的车、马、炮走过河来,接连几个僵军,蒋子秋支持不住,就输了。 蒋子秋自信象棋下得不错,不料走来一盘,就输给张成伯了,笑着对唐白嘉道:“这都是你这高明的参谋,弄出来的把戏,只顾攻,不顾守,就输给人家了。你瞧,我来下一盘。” 不料一盘下过,又输了。蒋子秋还是遮掩着说道:“这两盘都是我好玩当头炮,把事弄糟了。但是我不信这当头炮下不通,我非得再下不可。” 一面说着,一面又下这第三盘。下到后来,蒋子秋很悔了几着子。刘秀明对唐白嘉笑道:“你这参谋,不用心替主人翁办事,老是悔着。” 唐白嘉道:“好!从此以后,我们下子就算,吃光了也不许悔。” 这时蒋子秋一边,双士拼了对方一着马,一着象在当头,一着象在东边。东边第二格,对方来布了一着车,看着蒋方的帅,不让他升座。所幸格着象线一位,和那西边的沉底炮,还不能破这个连环象。可是蒋方的西边,太空了。自己的车、马、炮,都过了河,要谋人家,自己要撤回来,已来不及。张成伯的炮后面,遥遥的一车保护,放在自己河边。因一向顾着蒋方的车、马、炮来得厉害,没想到用那着边车。等到松了一口劲儿,忽然想到车往中间偏过来一位,车、炮沉底,对方就可了结,于是刘明秀用胳膊一拐张成伯,就来动那车。不过仅过来一位,有自己的卒子挡住,索性偏到象位上来。 那边的唐白嘉女士,早已看见了,只是干着急,但希望对方没有想到,徐图补救而已。现在刘明秀的眼光,射到车上来,不由暗暗连叫几声“不好”。刘明秀用两个指头夹着那子车,放将下来,对唐白嘉笑道:“唐参谋,你要辞职了,不好意思再恋栈了。” 蒋子秋一看,也是叫糟。唐白嘉人急智生,赶紧把那当头象飞了起来,飞到对河象位上,把那车吃了。她吃虽然吃了,立刻把象和车都抢在手心里,向怀里一藏,笑道:“我们约好了的,不许悔着,悔着就算输了。你这是送羊入虎口,不能怨人。你还高兴哩?我早知道了,等着你车来送死哩。” 张成伯埋怨刘明秀道:“可不是,一时粗心,把一只车,送到象口里,真是冤枉,好好的一盘棋,为着一子不谨慎,就全输了。” 唐白嘉缓缓地把自己一着象,摆在自己河边下,刚才是飞过了河,吃了对方的车,对方并没有留意,而且从来也没有下象棋,象能渡河的,张成伯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上面去,只是埋怨刘明秀手快而已。但是蒋子秋是败家,看得清清楚楚,敌军是在河那边的防线上,自己的当头象,怎样可以吃得着?分明是唐白嘉弄了一点儿心术,暗暗地渡河,用迅雷不及掩耳之策,把人家的车吃了偏,是她会调度。吃了之后,就把两着子全捏在手心里,弄得人家真假难辨。心想这东西真是狡猾,可是她那小心眼儿,又令人可爱,于是不住地用胳膊肘,拐着唐白嘉的身体,让她知道自己也明白这事。 唐白嘉暗中掐了蒋子秋大腿一下,以目示意,叫他别作声,依旧行所无事地下棋。对面以棋下得孟浪,正在懊悔,也就没有注意,因此飞象渡河的一着妙棋,就算遮掩过去了。这时对门有一车一炮,蒋子秋却有车、马、炮。加上这车、马、炮,本已紧逼敌阵的,所以形势一变,张成伯这一盘棋,杀得大败。到了下第四盘,蒋子秋不下当头炮了,又赢了一盘。唐白嘉笑道:“我就觉得督练来下当头炮,很是危险。你瞧,改过来了,我们就赢了。” 张成伯笑道:“唐女士真是会说话的人,起先督练下当头炮,说不要紧的是你。现在说当头炮下得危险的,也是你,究竟哪一说为是呢?” 唐白嘉笑道:“先前督练已经下了当头炮,我不能不说着不要紧,壮壮胆子,现在事过去了,有什么不能说哩。” 张成伯今天晚上来找蒋子秋,原是请教他,自己可否上台,不料闹了半天,竟没有机会可以说这一句话,老是下棋,有什么意思,因此伸了一个懒腰,然后笑着说道:“我承认已经没有战斗力了,不来了吧。” 蒋子秋笑道:“两个参谋都很有意思,主将倒累了。” 张成伯笑道:“老下棋,究竟不调和,我们找件事大乐一乐吧。” 蒋子秋道:“我原是要自自在在地休息一会儿,哪有再大闹的道理?” 张成伯道:“那也好,我可有两句私话,要与督练商量商量。” 蒋子秋笑道:“既然是私话,那倒别让第三者听见,还是到我那边去说。” 唐白嘉、刘明秀都误会了他俩的意思,倒羞着成了一张大红脸。蒋子秋和张成伯到自己屋里来,笑道:“老关介绍这两个不错,究竟是有知识的,和胡同里的不同。张总长怎么样?用不着会懂交际的姨太太吗?你若是愿意,那一位刘女士,我倒可以给你做媒。” 张成伯笑道:“都留着伺候督练吧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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