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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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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总理老是拧着两三根胡子梢,也不理会他们。后来他突然身子向上一站,拍着栏杆道:“雨辰这话有理,我们还是奋斗,就是失败,也是为政策而失败,不是为争权夺利失败,不能认为挣扎得不在道理。我们今天回城去。再召集一个会议,商量进行的办法。” 张成伯不料他们谈了半天诗,居然又谈到政治问题上去了,听戚总理的话,已是十分肯干,本人这个位子,自然也有延长的希望,因此一高兴起来,禁不住不作声,便道:“我们都是以总理之进退为进退的,总理若是不辞劳苦,替国家再办几件事,我们当然奋斗一阵。虽然要受些牺牲,那也是决不畏缩的。” 戚总理笑道:“成伯都是这样兴奋,天下事大有可为了。” 说毕,又长叹了一声,指着面前一片原野道:“你们看,这样广阔的原野,中国也不知道有几千万片。在这几千万上面,什么东西没有?若是好好整顿起来,中国不难成一强国。” 说时,用右手三个指头拍着栏杆道:“但是大好河山,烽烟满目,谁又能够任劳任怨,出来收拾呢?本来地大物博,就很难治,一弄糟了,没有那种有非常之才的人,哪里能调解得开?” 说到这里,由鼻子底下起,伸手往下,将长胡子一手捏着,接连摸了三大把,从从容容地道:“我呢?不敢说就有办法。但是靠着我在政治上几十年的阅历,不至于想不出计划来。若是给我三年的工夫,让我一手来收拾,这破碎山河,未必不能完整起来。” 说完,长廊上有一张躺椅,身子向下一坐,拢着两只衫袖,放在肚皮上,静等别人说话。萧雨辰道:“总理说三年工夫,就可以把大局收拾了。据我想,用不着那些时候,至多一年,政治就上轨道了。上了轨道,那就无论什么都有办法。但是除了总理,别人上台,就是十年八载,也没有希望。因为不是才力不够,就是人望不符。” 程子敬道:“不但如此,在外交上也是总理的德望最好,这也是政治上一种大帮助。” 魏叔恭道:“最难得的,尤其是民心。据京兆的农人说,自戚总理出来以后,天气非常好,无水无旱。我想这话也有些原因,一个阁揆,有燮理阴阳的责任呢。” 大家对戚总理一番恭维,言词里面,都含有鼓励之意。戚总理听了,心里十分舒适,将头摇了两摇道:“本来呢,收拾这种大局,不是肯牺牲的人,是没有希望的。” 萧雨辰见戚总理的口风,已完全松动了,便道:“总理,事已如此,我们还是干吧?只要能努力,我想不至于一点儿效果没有。” 于是大家你一言,我一语,把戚总理一番高蹈的意思完全打消,笑道:“你们自然是愿我上台,我就再为你们再牺牲一次吧。” 于是便吩咐饭店里的茶房,开了五份西餐,大家高高兴兴,饱餐一顿,便一同坐着汽车,转回城来。 戚总理到了家里,又留着萧雨辰一班人吃晚饭,商议了一阵,就打了电话到天津去,把请假的几位总长,也催回北京来。这电话既是由北京戚宅打来的,大家料定戚总理总含着有一番深意在内,因此第二日就纷纷地回转北京来。当天晚上,又在戚宅开了一个全体大会。这会开到深夜,大家正在兴头上,忽然接着一个电话,说是唐内阁的命令,已经发表了。 这个消息传来,首先接到的是张成伯,他便对萧雨辰丢了一个眼色,约他到一边来。张成伯道:“这还开什么会,人家的命令都发表了。你可以对老头子去说一声,不要再往下说了。” 萧雨辰道:“这时他正在很有兴致的时候,说出这话来,不是大煞风景吗?” 张成伯道:“今天晚上不说,议得头头是道,到了明日,看着人家走马上任,那才更难为情呢。” 萧雨辰一想,这话也对,便走过去,轻轻地对戚总理道:“今天晚上,可停一停会议,明天再说吧。” 戚总理道:“为什么,你新得了什么消息吗?” 萧雨辰道:“听说是……” 嘴里说着一个“是”字,眼睛却不住地偷看戚总理的脸色,见他脸色很严肃的样子,便道:“是成伯得来的消息,我也不得其详。” 戚总理道:“成伯,你听见了些什么?” 张成伯道:“据府里的人,打来的电话,说是唐阁命令,已经送交印铸局了。” 戚总理嘴里衔着雪茄,尽管抽着,没有作声。大家看见戚总理不作声,谁又敢作声。立刻客厅上的空气,就严肃起来。在座的人,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,都默默地正襟危坐。直待戚总理把烟抽得够了,然后冷笑了一声,也不说什么,站将起来,自往内室去了。大家见戚总理不欢而退,也就无话可说,静悄悄地各人走出大门。各乘汽车回家去。据张成伯所知道的,命令上仅仅发表了唐雁程的总理,至于阁员,却依旧未曾提到。心想财政纵然是洪丽源的,财政以外,农商内务,我也未尝不可干,只是自己带着这边戚派很深的色彩,不便往里钻,只有托人运动而已。在他未得电话以前,确是存着十二分的诚意,希望戚阁继续地维持。得了电话,他的态度又变了,决计是加入唐阁。他回家的路上,坐在汽车中,不断地想着,时机已迫,要想个什么法子,能到唐阁那边去。 最好是洪丽源得了急病,唐雁老一刻儿工夫,抓不着财政的人物,那非找我不可了。再不然的话,就是蒋子秋很不满意洪丽源。他若上台,就要危及唐阁本身,那么,也非找我不可了。除此之外,没有什么法子,可以打倒洪丽源。不能打倒洪丽源,自己可就没有法子上台。一路这样踌躇着,车子喇叭一响,不觉到了家门口。他下了车,意懒心灰,就回卧室。他亲信的听差,跟在后面,低低地说道:“有一位李先生打了电话来。” 张成伯鼻子哼了一声。听差又道:“前后打三遍电话了。” 张成伯道:“你不知道告诉他,我已到西山去了。” 听差道:“没有那样说。” 张成伯道:“你是怎样说的?” 听差道:“说是就回来的。” 张成伯道:“浑蛋,你这不是找麻烦?我早就告诉了,姓李的要来了,或者打电话来了,总不要理他,你怎样忘了呢。” 张成伯一面沿着回廊走路,一面骂着。听差道:“不是那个要借钱的李先生,这是唐督办那边的李逢吉先生。” 张成伯推着内室的门,一只脚已经进门,听了这话,立刻没有气了,连忙问道:“几时来的电话?” 听差道:“下午来了一次,晚上来了两次,说是总长回来了,请就过去。因为不敢说总长在戚总理那里,所以说……” 张成伯等不及听以下的话了,便说道:“吩咐开车,开车。” 立刻回转身,出了大门,坐上汽车往唐宅来。要知此去如何,下回交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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