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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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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子秋道:“反正是那一句话,总把你这事办成功就得了,你愁着什么呢?我姓蒋的,若不把你这事办成,你以后见面,别叫我蒋大哥,也别叫我蒋子秋,干脆就叫我王八蛋,你瞧,这成不成?” 唐雁老放下烟枪,站了起来,笑道:“言重言重!” 蒋子秋道:“我不这样发誓,你总不能相信我啦,叫我有什么法子呢。现在你可以放心了,走吧,咱们打牌去。” 唐雁老见他老不肯说出一定办法来,这也没有法子,只得和他一路打牌。 打牌的共是唐、蒋、光、张四位,关伟业和龙际云都在一边看牌。看到大半夜,龙际云一想,这算什么意思,便告辞先走了,他走了,关伟业一人在这里,也是没意思,也就走了。他们四人,带着几个妓女,赌了一晚上的钱,一直到天亮以后,八点钟,方才散场,自然又是蒋子秋赢了,不过唐雁老虽输,却输得没有张成伯、光求旧那样多。蒋子秋伸了一个懒腰道:“可累着了。不过,我是要赢主人的钱,可没赢着哩。” 唐雁老笑道:“我们三家都输,你还不能满意吗?” 蒋子秋笑道:“满意满意,可是我若老是这样子,只赢不输,那恐怕一些老主顾都不光顾了。无论如何,下次和各位在一处耍钱,我一定不用心,大输一回才好。” 蒋子秋乐了一夜,又赢了钱,这种高兴,自不必提,口里是说,手上是画,一宿没睡,一点儿也不疲倦,又闹了一阵,这才高高兴兴地回饭店去。这只苦了唐雁老,闹了一整夜,依然是一点儿没有结果。唐雁老忙了一晚,人也疲倦了,送客以后,也就去安歇。到了下午五时,一觉醒来,床面前放着晚报,顺手拿起来一看,头一行便载着今日阁议,内阁决定总辞职。这几个字,在唐雁老见了,比任何兴奋剂还觉有劲儿,立刻爬起来,拿着晚报仔细地看,将那条新闻,从头到尾念了一遍,一个字也未曾落下。这不能再睡了,下了床马上洗脸喝茶,就叫听差打电话,问蒋督练起来了没有。那边回话,说是起来好久了,现在已经出门了。 唐雁老听说,十分着急。这机会越逼越紧,一刻也不能缓。倘是为捷足者先得,失败不算一回事,实在与面子攸关。坐在沙发椅上抽雪茄,呆呆地想心事。听差进来问一句,是不是就开饭?唐雁老尽管抽烟,眼睛望着天花板,就如没听到一般,听差站立一边,听候回示,又不敢走开,挺直地待着,就像一根木料一样,雁老忽然醒过来,觉得有人问了一句什么话似的。回头一看,见是听差,便说道:“你们今天休息一天了,还不该做事吗?到了这时候,还不去告诉厨房,叫他们早些预备饭。” 听差道:“刚才问过督办了,要不要开饭?督办没有作声呢。” 唐雁老道:“你还是有理,叫他们去开饭吧。我看你这样,是不想干了。” 听差也只有自呼倒霉,一点儿事儿没做错,倒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。听差将饭开好,来请唐雁老吃饭。唐雁老哼了一声,听差道:“饭已摆在桌上了,恐怕饭凉。” 唐雁老喝道:“滚开吧。饭凉了,不晓得换一碗。” 听差不敢作声,慢慢地走开。 唐雁老空想了一会儿心事,究竟一点儿妙法没有。于是且放下雪茄,前去吃饭。饭吃到一半,李逢吉来了。唐雁老且自吃饭,让他坐在一边。李逢吉道:“上午就来过一趟,因听说督办昨晚一宿没睡,因此没有敢惊动。” 唐雁老道:“其实你叫听差把我叫醒,也可以的,还管惊动不惊动。这戚阁总辞职的事,怎么我们在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听见。早知道了,我们也有一个准备,现在事出仓促,我们怎么对付?” 李逢吉道:“好在他们也是刚辞职,决不是一天两天,可以解决的。在今天晚上,我看开一个会,大家想了妥善的法子。在一两天之内,有了办法,那总不算迟。” 唐雁老道:“天已不早了,顷刻之间,到哪去找人来开会?” 李逢吉道:“我想他们得了这个消息,也许会来的。今天晚上,我们姑且先谈一谈,明天再想全盘办法。” 果然,过了一会儿,唐雁老几个极亲信的人,刘子明、洪丽源、何銮保、曹伯仁、龙际云等,在两个钟头之内,都陆陆续续地来了。他们未见唐雁老之先,在客厅里先谈了一会儿。然后唐雁老口里衔着雪茄,背着手缓缓走出来。于是在座的人,就像在操场上受了什么命令一般,一同站立起来。等唐雁老坐下,大家才一同坐下,唐雁老先开口道:“你们看,这事非常奇怪。戚阁是天天放出空气来,要奋斗到底,现在突如其来地提出总辞职。” 龙际云道:“我已打听得清楚了,听说戚云生昨日下午入府,与五爷冲突了几句,戚云生当时表示辞职。五爷说,中央不是以人为政的,个人进退,那倒没有关系。云生回了家,正在大发牢骚,打电话找阁员谈话。恰好光求旧、张成伯都在我们这里,他两位家里,也就不敢说明在什么地方。但是到了事后,云生究竟知道了。今天上午,一连几遍电话,把他二人找去。云生劈头一句,就问你二人昨晚去到什么地方来。我还没有倒下去,你们就先倒戈了。我不知道有什么事对不住你们,先拆我的台。光求旧说,昨晚在雁老家里打小牌,完全是敷衍蒋子秋。云生口里正衔着一只琥珀烟嘴。不等光求旧说完,就把烟嘴向地上一砸,砸了一个粉碎。他说,你们知道蒋子秋到京来干什么的,不是来拆我的台来了吗?你们和他在一处打牌吃酒,还不是拆我的台?我苦力挣扎了一年多,结果弄成一副众叛亲离的局面,我还有什么干头?事到如今,我是决定辞职,你们有愿干的,尽管往下干,我也不能过问。张、光二人看见云生发这么大火,还能说什么?当时他就叫人起草辞呈,揣在身上。到了阁议席上,他还是那句话,众叛亲离的局面,不能干了。大家都怕有沾倒戈的嫌疑,谁敢说一个‘不’字,于是总辞职的事,就实现了。” 唐雁老道:“就是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原因吗?” 龙际云道:“当然不是为这一点儿小事,这不过借事发端罢了。可是由这一点看来,云生和蒋子秋那是积不相能的。” 李逢吉道:“只要他那方面和蒋子秋有裂痕,这事就好办。逢吉的意思,我们趁着机会越可以和老蒋联络的了。” 唐雁老笑了一笑道:“你们都太乐观了,以为除了云生,旁人就不是我们的敌手了,我看蒋子秋态度,不即不离,就很可疑。” 龙际云道:“难道他想取而自代?” 唐雁老道:“这事虽不必有,我看对我的表示,老是躲躲闪闪,不能不起疑心,你想昨晚闹了一宿,他那个任性做事的人,似乎要大睡特睡,可是今天我起来打电话给他的时候,他已经早两个钟头出门了。无论如何,这是有紧要事件的。若论紧要事件,还能重过内阁这件事吗?” 大家一想,唐雁老这话,很是有理。刘子明他是未来的秘书长自任的,到了这个时候,用得着献上两条锦囊妙计了,他便道:“据我看,那倒不尽然。蒋子秋他只有地盘、美女、金钱三样思想,在脑筋里面旋转。至于政治上怎样发展,他真不管。因为组阁,是没有地盘的,日子长短,在以智取,不在以力争。他就是遇事以力来争的人,哪里会干这个。他之所以不肯答应,我想他是在经略使任上,有二百万经略费,至今没有着落,很想在那个内阁任上,把这款弄到手。谁要给他这个钱,我包他竭死力给谁帮忙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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