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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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单贯风笑道:“若看得那样准,倒有半仙之分了。就说原是少将衔吧,总也少不了一个少将。” 殷永寿手一拍道:“嘿!你真行,全让你看出来了。” 单贯风见殷永寿夸奖他,趁着机会,索性恭维一顿。严国威也道:“单先生,你瞧瞧我怎样,有发财的机会吗?” 单贯风看严国威的样子,虽也脱不了粗暴之气,可是说话平稳些,皮肉也白净些,便道:“阁下虽然也在军界,可是和殷先生的位分有些不同。殷先生之职位,完全是武的。严先生却是武中带文。” 严国威笑道:“你这话倒猜得不错,你看我要弃武就文的话,应该往哪条路上走?” 单贯风道:“我看阁下的手,丰厚有力,最好是加入财政机关。阁下若干到三十八九,一定要发大财。” 严国威正在运动,要弄一个税务机关办办,现在单贯风一口道破他的心事,不觉笑了起来,说道:“我若发财,就重重谢你。” 单贯风道:“谢就不敢当,您到发财的时候,就请我吃一杯喜酒吧。” 关伟业见这两位保定来的贵客,一致称赞单贯风,他也未便加以轻视,笑道:“单先生的相法,很有把握,蒋子秋督练,倒很喜欢研究这个,过两天蒋督练来了,殷旅长介绍单先生去谈谈,他一定愿意的。” 殷永寿还没有答话,单贯风早站将起来,对殷永寿连作了几个揖,笑道:“这事就拜托殷旅长了,兄弟别无嗜好,就是喜欢研究贵人的相。” 殷永寿笑道:“好哇!你把人的脸,来做研究的东西。” 单贯风道:“殷旅长没有听明白我的话,因为我凭自己一点儿经验,作了一篇《相法大全》,把我生平所看的贵相,都记在那书上,让后来学相法的人,可以得到一点儿真实的学问,所以很希望多见几个贵人,记在书里,我那书就越发有价值了。” 殷永寿道:“原来如此,我的这个坏相,也配记到书里去吗?” 单贯风道:“我本来有这个意思,可是旅长刚才说过,似乎有些不愿意的样子,那就不敢了。” 殷永寿道:“你要记下来,就记下来吧。不过我是一个旅长,不够程度吧?” 单贯风道:“殷旅长翻过年去,就有高升的希望,殷旅长再能在阴骘上做点功夫,不是奉承的话,一定要做封疆大吏。这样大富大贵的相,不图记下来,要记什么相哩?” 殷永寿听了他这话,真就像做了封疆大吏一般,着实欢喜,说道:“论起做好事,我向来就有这种心事,升官不升官,那倒没关系。” 单贯风道:“越是这样存心,那就越好了。翻过年来,殷旅长若不高升,我姓单的,以后就再不给人看相了。” 殷永寿道:“你说话很痛快,将来蒋督练到了,我一定叫你去给他看相。” 单贯风见他很爱恭维,索性把好话尽量地告诉他。殷永寿觉得这人很够朋友,便对单贯风道:“蒋督练明天晚上不到,后天早上就到,后天晚上你到这儿来,准会得着他,许多人要在这里给他洗尘哩。” 单贯风记在心里,又谈了一会儿而去。到了后天,他果然按时而来。可是这个时候,许多贵客,陪着蒋子秋赌钱,听差就不敢上去回。只说正在吃酒,明天再来吧。单贯风得不着机会,扫兴而回。这边赌桌上,是四个人推牌九,蒋子秋做庄,坐在正中。闵良玉在下手,光求旧在上手,龙际云坐天门,都是天字第二、三号的阔人。再有李逢吉、关伟业同辈的人,便算是宾中之宾,坐在桌子犄角上,陪着下注。还有不敢上前的,便背着手站在身后看热闹。这蒋子秋是个大肚胖子,剃着一个光和尚头,额头上的肥肉,一叠一叠,叠出皱纹。下巴底下的肉,往上一拥,把鼻子眼睛,都受了挤,所以他一笑起来,眼睛会笑得成了一条缝。 他穿了蓝绸羊皮袍,也没有套马褂,接连敞着胸襟上几个纽扣。翻过一块胸襟,露出羊毛向外。两只衫袖,更是卷得高高的,露出两只肥油也似的粗胳膊,在桌上洗牌。头一小时,蒋子秋的手气很好,赢了个两万上下。现在就慢慢地衰下来,已经输出去一万多。蒋子秋虽是一个大人物,赌品却不大高明,他一见所赢的钱,缓缓要退出去,很是着急。额角上的汗,就如上等的珍珠一般,亮晶晶的一粒一粒,只往脸上滚将下来。他手上握住两粒骰子,不住地摇撼着。突然往上一站,说道:“这场面太瘟了。干!你们大家都下大注子。没大本钱,可发不了大财。干!你们大家都下大注子,我是不怕的。” 那些押牌的人,见蒋子秋这样兴奋,不敢违拗,只得放着胆子下大注。蒋子秋一看桌上钱多了,心想趁着这时候,能起几手好牌,一定可以把牌风翻转了,依旧大赢。因此推出一条牌,把前面两张牌八字大开,成为张嘴吃物之势。于是将骰子往下一掷,口里喊道:“吃他一个通。” 骰子住了,一看,一粒是四,一粒是五。蒋子秋将前面两张牌一叠,左手拿着,在桌上敲了几下,笑道:“九在手,天杠地杠和对九。” 闵良玉也笑道:“九在手,双十拿上手。” 大家起牌之后,蒋子秋猛地将两张叠着的牌往上一翻,上面正是一张九点,便对大家一晃,闵良玉笑道:“可别像《鸿銮禧》里面,金松的活,锦被一床,可是毯毡的里儿。” 蒋子秋笑道:“决计不能,你看着。” 于是左手捏着牌,右手伸出一个大指头,捺着牌面,两个指头,托着牌里,将面上那张九点,缓缓往下移挪,露出下面那张牌来。先露出半截,是个五头,蒋子秋笑道:“好了,底下是梅十,是九点了,这一回我要吃个通。” 说时把面上一张牌,使劲儿往下一抽。底下半截,不是五头,却是六点,乃是一张斧头,两张牌合起来,整整二十点,乃是一个大蹩十。蒋子秋把两张牌向桌上一伏,口里说:“他妈的,胡子看九姑娘。赔钱赔钱!没话说。” 大家见他那种不乐意的情形,又说出那种趣话来,都不觉哈哈大笑,这一铺牌,有两个八点,蒋子秋赔出去两千多。既输了钱,又受了人家的嘲笑,心里真是不舒服,说道:“别忙,我还没输啦。你们要想赢我的钱,还得下大注子。” 抬头一看,见殷永寿、严国威背着两只手,站在一边看。蒋子秋昂着头问道:“你两人怎样不来?” 殷永寿、严国威都是蒋子秋的学生,而且又在他部下当过差事。蒋子秋在北推庄,他们怎样敢下手?现在蒋子秋一问,他两人说不出所以然来,只是对蒋子秋笑。蒋子秋道:“你以为我是老师,就不敢来吗?这是赌场,不是论大小的地方。赌场无父子,还有什么师徒?不要怕,来来来,下注下注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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