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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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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镜华道:“不,我要看见你有一点儿起色才走呢。” 过有才没法,只得由她。可是他的赌运,实在不好,输了五万,又输了五万。一晚之间,竟输了十三四万。依着过有才还要往下赌,史镜华劝他不要这样急,越急是越输的,便对在场的人道:“这个时候,我们歇了。今晚休息一晚,明天再来,好不好?” 大家道:“那也可以,不过这一场的账,要这一场就结束,不能够到下一场去算。” 过有才道:“那是当然如此,不过我的支票本,并没有在身上,晚上送到慕唐兄这里,看行不行?” 刘慕唐道:“一天半天不成问题,在场诸位,今晚向我要就是了。” 大家见刘慕唐如此说,就各自走了。在过有才又有过有才的计划,心想,我辛辛苦苦敲来的钱,岂能这样输了。我这一回去,在银行里把现款提出,我就马上逃走。只是有一层,史镜华的人情太重,把她丢了,又觉有些不忍。她若能和我一路逃走,那就好了。 他正这样想着,那史镜华就像猜到了他的心事一般说道:“你的精神太不济了,借着刘先生的汽车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 过有才听了大喜,连忙答应说“好”。史镜华和他一同坐了汽车,到了旅馆里,便道:“这是哪里说起,快活一晚上,输了许多钱?你不心疼吗?我都心痛呢。” 过有才笑了一笑,说道:“你别着急,没有那样便宜的事,当真我那样傻,输了的钱全拿出来。” 史镜华听了这话,心里倒吓了一跳,连忙问道:“你有什么法子,不拿出来,快告诉我,我很替你着急呢。” 过有才取了一根烟卷,将火柴擦着,便躺在沙发椅上抽烟,眼望着史镜华微笑。史镜华道:“唉!你这人怎么了?人家正同你着急哩,你在这里自在。” 过有才道:“你先别问我,我要问你一句话。蒙你看得起我,半个月来,特别垂青,我很感激。但是你是诚意呢,还是到了朋友之情而止呢。” 史镜华低着头,用手弄着沙发椅套上的荷叶边,低声说道:“我的身世,你是知道的,何待我说呢?” 过有才道:“这样说,你是愿意和我合作的了,我老实告诉你吧,我现在存在银行里的款子,有二十万开外,足过我的下半辈子了,这是我终身大事,我岂能够输掉。我下场之后,就决定了主意,马上提款出京,把输的钱全数背了。只因为与你感情太好,不忍一个人独走哩。” 史镜华道:“这法子要是要得,设若他们声张起来,岂不与你的名誉有碍?” 过有才笑道:“这是赌博债,我只要一离开北京,他们是没有法子对付我的。第一,他们不能用法律来解决。第二,他们也不敢登报声明。除此而外,他们还有第三个法子不成?” 史镜华道:“我一时之间,没有主意,容我考量考量。” 过有才道:“这事要走就走,哪里容得慢慢考量?” 史镜华道:“就是要走的话,你打算坐哪一班火车呢?” 过有才道:“十二点钟以前,把款子提出,四点钟就可以走了。” 史镜华见他已决计要走,都依从着他,答应一块儿同走。过有才虽然一宿未睡,也没有休息,喝了一壶浓茶,吃了一些点心,便到银行里提款去了。史镜华表示对他极端服从,坐在房间竟没有走。只等过有才出了门,她马上叫了几处的电话,前后足说了一个钟头。好在这屋子里是电话分机。她关起门来,随便怎样说,人家也听不见呢。过了两小时,过有才欣然回来,对史镜华道:“百事都已办妥,我们这就可以休息一会儿。到了三点多钟,直上东车站。” 史镜华红着脸用手按住心口,说道:“我心里乱得很,怎么办?” 过有才笑道:“这事除了你我以外,谁也不知道,你慌什么?难道你以为半天没回刘家去,怕刘家马上来找你吗?” 史镜华连忙说道:“这个不成问题,我常常出来整天的,他家里也不过问的。” 过有才道:“那么,你为什么还心慌呢?你只管放着胆子,跟着我走,保你什么问题也没有。” 史镜华道:“但愿如此才好。昨晚上,熬了一夜,你且先睡一睡,让我来写几封信,和一些好朋友告别。” 过有才听了,当真倒上床去睡。但是心里有事,哪里睡得着?睡了又爬起来。史镜华道:“怎么样?你心里也乱得很吗?” 说话时,将信纸压在腕下,有意无意之间,好像是不愿意过有才看见,过有才因为不敢违拗她的意思,只好又倒下去睡,笑道:“我心里乱虽乱,和你那个乱法,可有些不同。” 史镜华道:“你给我睡下去,别打搅,让我快些把信写完吧。不然,我写到要上火车,也写不好呢。” 过有才听她如此说,就不打搅,让她去写。史镜华将信写好,回头一看床上的人,已睡着了,她便悄悄走出旅馆去,见对面马路边上,立着一个小孩,将手一招,把那小孩招过来,便拿了一个字条给他,自己仍悄悄地走回旅馆。到了两点钟,过有才便醒过来,草草地收拾行李,算清了旅馆费,叫了一辆汽车,一直到东车站来。过有才先让史镜华坐在候车室里,自己便去买票。 当他刚刚要到票房的窗子边下,两个穿灰布长袍的,头戴黑瓜皮小帽的,将他肩膀一碰。过有才知道这种人是不可藐视的,就让他碰一下,没有作声。谁知他两人,却向着过有才笑起来。那种冷峭的笑容,看了只是令人寒心。过有才心虚,便停住了脚,对他两人一望。那两个人中,有一个人问道:“先生您上哪儿去?” 过有才要在平时人家这样干涉他,他早就要申斥人家两句。现在不敢强硬,只说道:“我和你两人又不相识,问我做什么?我到奉天去,怎么样?” 又一个人笑道:“我们也是公事,不然,敢和您麻烦吗?” 说着在大襟里面,掏出一面小小的徽章,给他看了一看。过有才道:“呵!你们专门是调查人员出京的。” 那两人含糊着答应了一声。又问道:“您不是有一位太太同下汽车的吗?” 过有才道:“在候车室里。” 有一个人道:“那就是了。” 过有才见他纠缠不清,心里总有些慌,便索性在身上掏出一张名片来,交给他两人道:“我是西藏屯垦使的代表,也没有带护兵,也没有带听差,就是我夫妻两个,要到奉天去走一趟。这总算说得清清楚楚的了,你们还有什么事要问吗?” 那两人道:“您别生气,那边候车室里,有人请您过去说一句话。” 过有才道:“我刚从那里来,有谁请我说话?” 那两人把他拦住,不让他向前买票,说道:“刚才您没有看见他,他可看见你呢。就几步,您去说说话,再来买票,那也不迟。” 过有才听说是到候车室去,料着也没有大变故,便道:“这事就奇了,是谁一定要和我说话呢。” 只得跟着他两人向候车室来,一进门,就见七八个人围住史镜华。她一声不响,坐在那里,哭丧着脸,几乎要掉下泪来。过有才一见,不由得魂飞魄散,心里不由得噗噗乱跳。立时一个人,对他一阵冷笑。这人一笑,把他这一生的幸福,半天的计划,都已送入东洋大海。那人说:“你要是懂事的,就和我走。” 过有才心胆俱碎,哪里说得出话来。要知这人是谁,过有才跟不跟他去,下回交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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