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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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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五回 罗刹雌风英雄短气 故宫禾黍遗老兴悲 却说何銮保一时高兴,忙着打电话,偏是忙中有错,把电话打到公府卫队处去了。他绝没有料到会错,开口一句,便是请督办说话。那边便说,什么督办,我们这里是卫队处。何銮保一听,连忙说道:“劳驾,错了。” 那边问道:“你是哪儿?” 何銮保哪里敢说,赶快将电话机挂上。那边还不肯休手,催话的铃子直响。何銮保情急智生,拿下耳机,说了一句“国务院”,那边才不穷追了。何銮保本想抢个先去报喜信,不料遇了这样一桩扫兴的事,没趣得很。但是这也不过是一刻儿工夫的事,他转回想,报功的心事,并不少减,马上穿起马褂,就坐车到唐宅去。那汽车夫也不知道主人翁是什么意思,夫妇两个,这个回来了,那个又去。何銮保到了唐宅,很高兴地就往里面走,一直就要走进唐雁老的内客厅去。他在门外,就听见唐雁老正发脾气,高声说道:“这算怎么一回事呢?命令还是刚下来,荐人的信就这样一大堆。我这还是开工厂呢,还是成军队呢?要不然这些个人怎样用得下去?怪不得人家说北京的寄生虫太多。” 何銮保听见了,便缩住了脚,悄悄地问一个听差道:“督办什么事生气?大概这两天贺喜的人来得太多,他烦腻了吧?” 何銮保对于这些听差,每逢三节,总是二十块三十块给节赏,所以这些听差,不把随便的客来相待,走近一步,带着笑容,低低地说道:“哪里是?是因为姨太太又在闹别扭。” 何銮保听说,吓了一大跳,心想我那条美人计,被三姨太太识破了吗?那我就要吃不了,兜着走了。连忙问道:“三姨太太说些什么?” 听差道:“三姨太太没有说什么。” 何銮保道:“你不是说姨太太闹别扭吗?三姨太太怎么又没说什么?” 听差道:“不是三姨太太的事,是四姨太太和五姨太太生气呢。昨天不是命令下来了吗?三位姨太太都和督办道喜。晚上督办就请三姨太太、五姨太太去看戏。说的时候,四姨太太原不在当面。后来四姨太太来了,督办就请四姨太太也去一个。四姨太太为加了一个也字,以为是顺便请的,没作声就走了。偏是三姨太太高兴,让督办和五姨太太两个人去。这一回来,四姨太太就吵上了,五姨太太又不让,说四姨太太不配看戏,干……” 说到这里,他向何銮保一笑,不敢往下说了。何銮保道:“三姨太太呢?” 听差低低地说道:“三姨太太直乐呢。” 何銮保一想,三位姨太太正在为着闲事生气,这个时候去报喜音,似乎有点儿不识时务。便对听差道:“我到别处去绕个弯儿,回头再来吧。” 走出唐宅,便到赈灾会来,也算应个卯儿。这时,李逢吉坐在办公的桌上,一边摆着算盘一边摆着账簿,一支笔斜插在算盘缝儿里,他正在盘账呢。旁边有一张睡榻,那位李逢吉的助手王佐才先生,捧了一大叠日报在那里看。嘴里一面和李逢吉说着话道:“李先生,你看这内阁又有些摇动了。交通总长应该是谁呢?咦!张德老有做广西省长的消息。这是我的老上司,我很望他成功。你瞧,这筹捐局总办更动的消息,又不确了。” 他看一条官场消息,嘴里就说一条,李逢吉也没有许多工夫来理会,只是用鼻子哼着答应。一抬头看见何銮保进来了,笑道:“稀客请坐。” 那王佐才两只手捧着一份报,本来把面孔挡住了,听说客来了,一翻身站起来,捧着报给何銮保作揖,说道:“公务忙得很,久不见面。” 何銮保道:“还不是给督办办事,此处有什么可忙的!” 王佐才把他一副铜钱般大的眼睛,收了下来,用衫袖擦了一擦,然后重新戴上直望到何銮保脸上来。问道:“何銮翁,雁老这一个督办名义,不比平常。很可以做一番事业。” 说到这里,又低声说道:“听说可以借到一两千万外款,办理赈务,这是好事呀。” 何銮保正色说道:“这是关于机密的事,你老哥怎么随便就说了出来?我们都是自己人,固然不要紧,设若有个第三者在这里听见,很不好。” 这几句,碰了王佐才一鼻子的灰,他很不好意思。李逢吉带说带笑地道:“这还不是公开的秘密吗?有什么不能说?就算我们不说,别人还不知道呀?” 何銮保因为李逢吉在唐雁老那里,是很有面子的人,就不敢板着面孔说话。也笑道:“我以为我们自己不说的好。昨天雁老对我说,他是有这种计划,现在千万不要对外面露一个字,免得别人引为口实,对我们攻击。至于外面传说,那任他说去,我们一概否认,说这是谣言得了。” 李逢吉哈哈大笑道:“有是哉!异乎吾所闻。昨天雁老为这个事,特意叫我去谈话,前后说了大半天。他说向来借款,都是偷偷摸摸的,往往羊肉没吃,惹了一身膻。我这次上台是赈灾,赈灾没钱,到外面去借,这也是很正大的事。用不着瞒人,以免引得人家说,我们有什么秘密。我说,既不瞒人何不索性把我们的办法,宣布出去。也叫人家知道我们公正,全是为灾民设法。唐雁老说,这自然可以。不过现在为对外关系,还不能把办法宣布。至于借款的数目,我们是可以承认的。” 何銮保听他说得有凭有据,自己那一段话,简直不值一驳。便笑道:“这大概是雁老到昨晚变了主张,我上半天去会他,他可不是这样说呢。” 说了这句,他就把刚才讨论的话,一齐丢开。问这会里发出多少函电,募了多少捐款,一阵说话,就把这事盖了过去。李逢吉原不想十分驳他,因为他教训那位王佐才实在太严厉了,所以举了一个反证。现在他既不往下辩,也就算了。何銮保谈了一会儿,很没有趣味,说道:“有两个饭局,都要到一下子,不知道到了时候没有?” 说着掏出身上的金壳表看了一看。又说道:“早到了,明天会吧。” 走出大门,吩咐汽车夫,一直开车回家去。 这里李逢吉因算账未完,依旧算账。王佐才理着刚才看的报,在一边默坐了一会儿,他到底忍不住了,半天问了李逢吉一句话。说道:“李逢翁,你看这款子要是借成功,雁老能够组阁不能够组阁?” 李逢吉道:“这是政治上未来的事,我们哪里能够预说呢?” 王佐才道:“以我看来,雁老就是不组阁,只要把赈务办完了,政府总得设法酬庸,我想他一定能得很好的独立机关。那时,我们靠着这几个月的义务,总可弄一点儿事情。就是不能弄事情,这个保案,也就铁硬了。” 这种保案的话,王佐才每天总要谈个一两次,李逢吉真是懒得听了。便道:“你老哥望这保案,也望得太渴了。我不是早对你说了吗?由我担保,决不误事,你还有什么不放心?” 王佐才道:“是是!雁老那里,都仰仗老哥提拔呢。我想将来雁老真是组了阁,老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物,兄弟倒也不想大事,我只想在庶务科当个采办员。” 李逢吉听说,哈哈大笑起来。王佐才道:“逢翁不要笑这个事小,这实在是个好事,处处可以捞二八回扣。” 李逢吉笑道:“我倒不是笑事小,我想你老哥一天到晚计划做官,却只要这样一个小事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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