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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


  包宇尘见高言周软下来,越发信口开河。高言周道:“那么,我们惊天动地地闹了一场,就这样算了吗?”

  包宇尘道:“这是无法的事,只好搁一搁。先前我曾听见人说,他不给内阁保镖的,哪晓得却不然呢。”

  高言周见他说得这样神乎其神,刚才在隔壁屋里演说时的一股勇气,完全取消了,无精打采,坐在一旁。包宇尘心里暗喜,以为他中了计。不过他一喜之后,马上又不快活起来。心想这一千块钱,若是不输掉,何必瞒人。现在钱是去了,还得给人帮忙,冤也不冤?昨天在汪瑞轩家里,得那一千块钱的时候,自己划算着做二百块钱的衣服,买三百块钱的木器,连酒席馆里酒账,汽车行里汽车费,都要还个清楚。现在这一盘子计划,都成明日黄花了,这样一想,懊悔得了不得,心想为什么这样高兴?一个月辛辛苦苦的竹杠计划,一晚上全输了。输了还几乎丢了,闹了二十多块钱亏空。高言周坐在一边,还是疑他懊丧政策失败。忍不住将座椅一拍,站起来道:“不要紧!”

  包宇尘出于无意,倒吓了一跳。高言周将两手一扬道:“这弹劾案子提不出,将来他们提公债案子的时候,决计给他捣乱,不怕他不来俯就我们。”

  包宇尘垂着头,歪在肩膀上,略微点了点,说道:“也除非如此。”

  他实在懒得说话了,便吩咐茶房,叫自己的马车夫套车,一边披上大氅,在头上放下帽子,倒拖着手杖,慢慢地走出西方饭店。这时已经两点多钟了,街上行人,已经十分稀少,街灯越发青光灿灿,包宇尘的马车,在一条空荡荡的马路上跑着,啪哒啪哒的响声,格外清晰。包宇尘靠着椅垫背,身子一晃一晃,一点儿不知觉。他心里只可惜失了这一千块钱,要想什么法子,把它弄起来。他又想到富优仕这人,太不客气,赢多少就要多少,你还托我运动差事哩。忽然又一想,有了,我何不下一点儿功夫,在他身上,把这笔款子弄回来。他的身体,被那慢慢跑的马车,左一摆,右一摇,本来有些思睡昏昏了。一想到有了弄钱的法子,就像打了一针吗啡一般,马上精神抖爽起来。到了家里,睡在床上,他还想了一个多钟头,方才睡着。次日一清早,他就吩咐听差,打了一个电话给萧雨辰家里,约着本日下午,前来拜会。萧雨辰本来是个政客式的官僚,最能应酬政客,包宇尘约了钟点谈话,他以为有什么事,就答应下午两点钟,在家里等候。到了两点钟萧雨辰特意在家里看公事的屋子里候着,因为过了一二十分钟,包宇尘没来,就拿一副牙牌,倒在桌上,一个人摸牌过五关解闷。摸了十几分钟,听差送上名片,包宇尘来了。萧雨辰道:“请这里坐吧。”

  听差出去,他赶忙把牙牌一齐摸到抽屉里去,却在纸堆里抽了几件公事放在面前。看不到一行,顺手又抽了一支笔,要来加批,包宇尘一脚进来了。说道:“好忙啊!”

  萧雨辰把公事一推,笑着站起来让座。包宇尘道:“到衙门里去办公,在家里也办公,像雨辰兄这样办事认真的,却是不可多得。”

  萧雨辰道:“府里的事太多了,在衙门里的时候,总不能把公事看完,只好带回家来办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每天公事办完之后,怎样消遣?”

  萧雨辰道:“却没有一定,无非是两三处朋友家里坐着谈谈。”

  包宇尘笑道:“那么,也常常看牌吗?”

  萧雨辰道:“也偶尔为之罢了。”

  包宇尘笑道:“西交民巷,那里确是天天叫条子的,我去了,没有一次不遇到。雨翁常到那边去,当然也是难免的。”

  萧雨辰笑道:“是,不过我没有他们那样高兴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前天我在汪瑞轩家里看见的那一位翠凤姑娘,大概是雨翁最赏识的。”

  萧雨辰听了这句话,不能不笑,用手摸着嘴,微微点了一点头说道:“倒还聪明伶俐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我一看,就知道双方交情不错,雨翁还说是新交呢。”

  萧雨辰道:“她是一个清倌,交情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现在有几位令宠?”

  萧雨辰道:“一个小妾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不多不多。雨翁既说翠凤聪明伶俐,何不讨回来做位二姨太太?”

  萧雨辰笑道:“我是个寒官,哪有钱做此豪举?”

  包宇尘笑道:“只怕雨翁在内阁里通不过,若是通得过,只要雨翁办几桌喜酒,我能包做这个红媒。”

  萧雨辰笑道:“你又和我开玩笑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一点儿不开玩笑,的的确确,可以办成。”

  萧雨辰微笑,用手搔了一搔头,说道:“我家里太太和姨太太,倒都是老实人,若出个千把块钱呢,我还可以勉强凑合。但是,但是,但是怕不容易办到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我刚才不是说了吗?只要雨翁办几桌喜酒,余外不要你花一个钱,连新娘子坐的汽车,都有人替你赁好。”

  萧雨辰听了这话,由心眼里要笑出来,只是不便那样表示,在桌上的雪茄烟盒子里,拿了一根,亲自递给包宇尘。自己也拿了一根吸着。吸了几口烟,含着微笑问道:“宇翁说话自然是真的。不过我总有些将信将疑,何以能办到这个程度?”

  萧雨辰说此话时,心里也曾想着,或者是有一桩事,要我大大地帮忙。但是他是个议员,只有人家送他的礼,哪有他向人家送礼的道理呢?包宇尘道:“这自然有个缘故在里面。我有一个朋友,他是翠凤母亲的大恩人,他要命令翠凤的母亲怎样办,翠凤的母亲,绝不敢违抗。”

  萧雨辰道:“就是大恩人,也不能叫人家白送女儿给人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那是当然的,不过我那朋友他要肯说话,决计办得到。”

  萧雨辰道:“你的令友贵姓?”

  包宇尘笑道:“这时且不要宣布,等我和他商量好了,再来回你的信。”

  萧雨辰半空里得了这样一个喜信,简直不知道要怎样乐才好。回头他又想,天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,怕有些靠不住吧?不过他心里这样想着,口里却不便切实地去问,只得笑道:“天下还有许多黄衫客、古押衙,这样去成人之美。”

  包宇尘道:“古来有,不见得今日就没有呀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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