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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§第二十五回 别具阴谋暗布迷魂阵

  这又是一个所在。陈子布还是在搓着手,脸上发出笑容来,也是在一张沙发椅子上坐着,然而他对面坐着的一位女子,不是袁佩珠,换了孔令仪了。

  令仪架了腿,坐在椅子上向外靠着,淡淡地笑道:“她不会觉悟的。我不希罕她道歉,我也没有那闲工夫,和她计较那些。下个礼拜一,我就进学校去了。计春已经写了很详细的快信,回家去了,限他父亲在一个礼拜之内,把要求的事,完全答复。若是他的父亲不能容纳,他就登报脱离家庭。”

  陈子布淡笑道:“这件事,你应当还考量一下才好。因为周君没有到二十岁,在法律上还没有什么地位。”

  孔令仪笑道:“这个我们早已知道。现在他只要登报声明一下子就得了,又不到法庭里去起诉,过了二十岁,我们才来进行一切,那总行吧?”

  子布道:“一登启事,他父亲马上追了来,又当怎么样呢?在法律人情上讲,他管束自己的儿子……”

  令仪表示着很有把握,将头靠住了椅子背,昂起来哈哈笑道:“一切计划,我们都安排已定,这倒不用别人操心。”

  子布道:“是不是你们逃到外国去留学?”

  令仪鼻子里哼了一声,点点头道:“也许。”

  子布在身上掏出烟卷盒子来,取了一根卷烟在嘴里衔着,也架起腿来,然后将茶几上烟插上的火柴取了一根,在皮鞋底上擦着了,才点上了烟,左手拿了那白铜烟卷盒子,在右手心里打着,充分地做出放浪的样子来。

  令仪斜眼地看着,微笑道:“老陈!你以为我和姓周的订婚,没有诚意吗?”

  子布笑道:“这是笑话了。别的什么可以闹着玩,订婚哪里有闹着玩的?不诚意就不订婚;订了婚,自然就有诚意。”

  令仪道:“是了,你因为我订婚是真的,不需要我这样一个朋友了;所以我托你办的事,你都是取敷衍手段,不肯实在地和我去办。”

  子布笑道:“这话说在孔小姐口里,未免有些侮辱女性吧!难道男子和女子交朋友,都是不愿女友订婚的吗?那么,翻转来说,女子和人交朋友,都是候补……”

  他把话突然停止了,将烟盒子揣进袋里,用手在衣襟上按了几下。令仪道:“你别打岔,把那句话只管说完了。”

  子布耸着肩膀只是笑,不肯说下文。令仪道:“这是我呀,若是袁佩珠,哼!她能放过你。”

  子布抱了拳头,连连拱了几下道:“对不住!对不住!是我失言,我也很闻名的,周君在贵省是个有名的用功学生;这样的朋友,多交几个,是与自己有益呢,能不能介绍我和他交一个朋友呢?我并不是一位小姐,大概你不会拒绝的吧?”说着,将肩膀连连又耸了几下。

  令仪以为他这种举动,不会含有什么坏意。就笑答道:“是我的朋友,当然也就是他的朋友,我自然是乐于介绍的。王妈!来,把周少爷请来。”

  陈子布想着:这可透着新鲜。豆腐店的小老板,一下子跳着做少爷了。

  不多一会,计春来了,子布一看他身上穿的衣服,比自己穿的还要整齐漂亮,头发梳得油亮,一阵阵的香气,先透着向人鼻子送了来。子布抢着向前,和他握了手,连连摇撼了几下。笑道:“久仰久仰!好几次在交际场合上遇到,因为没有得着孔小姐介绍,未曾交谈。”

  计春半鞠着躬笑道:“我不懂得什么。”

  令仪坐在一边,看看陈子布,又看看计春,觉得自己的未婚夫,实在要比自己的朋友高上一筹。架了腿,抖着高跟皮鞋,向人笑嘻嘻地扬着脸子。计春向子布鞠着躬,请他坐下,然后才问他贵姓。

  令仪笑道:“你瞧,我这人真大意了。我原是要介绍你两个人做朋友的,倒忘记替你两个人报告姓名。”

  于是指着陈子布道:“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大学生,姓陈号子布,对于交际一项,更是拿手。凡是摩登男女,他都认识。”

  转过脸来向计春道:“这是密斯脱周。”

  子布笑道:“孔小姐做事有点不公,介绍我的时候,就加上许多形容词。到了周先生那儿,连台甫都不告诉我们?”

  令仪笑道:“他是个老实人,叫我介绍什么,将来跟着你学学,学得也摩登了。自然我就也会把他的本领,介绍给人知道。”

  子布笑道:“跟我学什么?这句话,我可是不敢当。现在就有一件合作的事要求周先生,不知道周先生可能俯允?”

  计春听了这话,肚子里为难着,可不敢答应他。

  令仪笑道:“哟!陈先生会有事要和他合作,什么事呢?”

  子布笑道:“你先别着急,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。”

  令仪笑道:“自然是不相干的事。若是了不得的事,也不会来找他!”

  子布听她言中带刺,心里头很不高兴,觉得这样看得起计春,令仪不该反用俏皮话来损人。便笑道:“若说是不相干的事呢,可又算是很有面子的事。因为我有一个朋友要结婚,缺少一个傧相,我想约周先生辛苦一趟。不料我还没有说出来,就碰了孔小姐一个钉子。这叫我还说什么呢?”

  令仪却也不曾料及陈子布是来邀计春去做傧相的,这却是自己太冒失地得罪人了。便站起来笑道:“对不住!对不住!我把话说错了。他一定去,若是要做礼服的,我也就一定给他做一套礼服。”

  子布笑道:“不相干的事,孔小姐倒看得很郑重起来了。”

  令仪向他点了两点头,笑道:“对不起!我这里和你道歉了。”

  计春坐在一边,只看他两人的做作,并不做声。

  子布笑道:“好罢!我斗胆还是奉邀,今天我那朋友约我吃饭,顺便我约周先生一路去见见面。周先生肯枉驾吗?”

  计春站起来答道:“人家并未约我,我怎好去叨扰呢?”

  令仪向他道:“既是陈先生有这样一番好意,你就随他去罢。那个主人翁是陈先生的朋友,当然是个明白人,他自然知道你不是去蹭吃蹭喝的人。”

  子布听了这样的转弯迷汤话,微笑着向令仪望着。

  计春到了这个时候,受着令仪的怀柔政策,又成了驯羊了。令仪既当着面说可以去,哪里还敢推辞?便答应着和子布一路走。子布脸上带着笑,心里可恶狠狠暗说了一句:不怕你鬼,到底上了我的钩。于是拍了计春的肩膀,二人很高兴地向外面走来。

  据子布和令仪所说的,是到他的朋友家里去吃午饭。他朋友的父亲,是一位博士,乃是书香人家。当学生的人,到博士家里去,这是适当其分的事。还有甚么可说的呢?

  三十分钟以后,他们到了那位博士家了。那是一个小小绿色洋门,门框上一个圆球电灯,上有一个红色美字。计春心里先就纳闷,社会上哪里有姓美的。

  子布手按着门铃,所谓朋友的长辈出来了,也就是子布所谓的博士。她穿一件白辫滚边的黑绸旗袍,短头发梳得溜光,尖尖的脸子,虽不曾抹胭脂,也擦了一层很浓厚的粉。两只耳上,还拴着两只小金圈圈。计春看了,又是一怔。这妇人怕有五十上下,尚是这般打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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