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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


  她走是走了,但是她心里头这一股难平之气,越是在无人看见的所在,越是心焚如火。心里想着:我和袁佩珠虽然算不得知己之交,但是彼此往来,比较一般朋友,总亲密得多;我和周计春闹了这种大风潮,你在交情上说,应当帮我一个大忙,和我圆转过来,才是道理。你不管我们的事,也就罢了;明的,倒反要在我们面前卖好,叫我和计春离婚,暗中可就和计春勾搭上了,双飞双宿,这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倒戈奸细。

  她心里想着难受的时候,不免用高跟皮鞋,连连地在车踏板上顿着。车夫以为她催着快拉车子呢,拉起来飞跑。令仪到了家门口,掏了几张毛钱票,扔在车踏板上,扭转身躯,就向家里面跑。

  到了家里,一直就向自己卧室里面跑。到了屋子里,将皮包扔在床上,脱下大衣来向沙发椅子上一扔,一下没有扔得准,倒有大半截衣服拖在地上,这都不去管它,拖了两个枕头,放在床中间,自己向枕头上伏着。那两眼眶子眼泪,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了,哇的一声,大哭起来。

  她的女仆跟在她的后面进来,看了她这种受着大冤屈,突然发泄出来的情形,也大吃一惊,就站在床面前,低声问道:“小姐!你这是怎么了?肚子痛吗?”

  令仪满肚子忧愁,很不容易吐了出来,吐了出来之后,如何肯停住,依然伏在枕头上,呜呜咽咽地继续向下哭着。

  女仆站在这里,初以为她哭了一会子,也就会好的,所以就站在一边,呆看着令仪以下的变态。不料她越哭越厉害,好像十分伤心的样子。女仆一看,自己虽是专门伺候孔小姐的,可是余太太说了,她是个年轻姑娘,遇事得照应着她一点,照现在这情形看起来,该是照应着她的事了。于是俯了身子向令仪道:“小姐,你说罢,究竟有什么事,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?无论如何,我一定可以和你帮忙。”

  令仪哭着道:“你呀!你帮不了我的忙。”

  她只将头略微昂了一昂,说到这里,又伏在枕上,哭将起来了。

  女仆觉得这事非同等闲,于是赶快跑到余太太屋子里去,把她找来了。这余太太虽是令仪的表婶母,但是和丈夫犯了一样的毛病,只能恭维令仪,不敢拂逆了令仪。这时听说令仪受了屈,在屋子里哭,这是非同小可,也就俯着身子,一手抱了令仪肩膀,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梁道:“孔小姐!你有什么事?你对我说。我做不了主,还有你表叔,大小也可以和你拿一个主意呢!你别哭,有话尽管说。”

  令仪哭了这样久,心里头那股抑郁之气,也就吐出了不少,于是坐起来,掏出手绢,揉擦了一阵眼睛,才道:“表婶!你有所不知,这话说了出来,真可以哭出三缸眼泪水呢!我这委屈,可就受大了。”

  嘴一撇,又哭起来。

  余太太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,很从容地道:“你别急。有话只管慢慢地说。”说着,又回转头来向老妈子道:“给孔小姐拧把热毛巾来,先让孔小姐擦把脸。”

  老妈子对于令仪的哭不哭,倒无甚关心,只是她为什么一回家来,就哭得那样泪人儿似的?这是自己极愿意打听的一件事。于是赶快地打了热水来,拧一把手巾,交给令仪,也不用余太太吩咐,斟了一杯热茶,两手拿着,送到令仪面前去。

  令仪擦过了脸,又呷了一口茶,神志算安定了一些,眼圈儿红红的,望着余太太,先叹了一口气道:“说起来呢,也是我自作自受。”

  于是把袁佩珠自告奋勇来做调人,以及今天一天所经过的事都说完了。因道:“那周计春罢了。那姓袁的丫头,实在是下流,太对不住我了。”

  余太太道:“说起来也实在可气,但是你性子太急了,你若是白天回来的时候,给我们有个商量,我想多少可以让她吃一点眼前亏。”

  令仪道:“难道我就这样罢了不成?表婶请你给我想一个主意,报这个仇。花钱我不在乎,我马上打电报回家去要,我和袁佩珠这贱货,势不两立!”说时,瞪了眼睛,咬了牙,两只脚连连在地板上跺了一阵。

  余太太咬了嘴唇,扬着眉毛,昂头想了一想,微笑道:“要对付她,那也不是什么难事。你表叔出去了,还不曾回来,等他回来之后,我一定和你想一条主意出来。”

  令仪道:“就是有人肯拿手枪去打她,我也愿意出这一笔钱。”说时,站了起来,又连连顿了一阵脚。

  余太太笑道:“那何至于!要是那样办,那个主意也就太笨了。”

  令仪看余太太的神气,好像倒真有绝妙主意似的,心里先就舒畅一下。然而余太太的法子,却又不是她心意中所想得到的呢。

  §第二十四回 踌躇带羞来坠欢可拾

  俗言道得好:“人急悬梁,狗急跳墙。”

  一个人到了发急的时候,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。孔令仪这次受了袁佩珠的捉弄,她觉得比要了她的命还要厉害,恨不得即时即刻,就想一个报复的法子。现在余太太说是有了办法,心里先痛快一阵,立刻跳了起来,握住她的手道:“表婶!你说,是怎么样报复的法子?我愿把这条命不要,也得出一出这一口气。”

  余太太笑道:“你别慌!等你表叔回来了,我和他计议妥了,再告诉你。”

  令仪道:“你先告诉我要什么紧?我是当事人,难道还泄露了秘密,破坏我自己的事不成?”

  余太太笑道:“不是那样说。因为我想的这条计策,要你表叔出面,非征得他的同意,我不敢说,过一两个钟头,他就回来的,我们商量好了,明天早上,就可以告诉你。今天晚上告诉了你,你今天晚上,也做不出什么道理来。”说着,又拍着令仪的肩膀,安慰她一阵。令仪究竟不知道余太太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,她一定不肯说出来,也就罢了。

  不一会儿,前面门响,令仪说是余子和回来了,就催余太太赶快地回去商量办法。余太太笑道:“你别性急,反正……”

  令仪拖了她一只手,向屋子外拉了便走。连道:“去罢去罢,最好是今天晚上,就能给我一个信呢。”

  她口里说着,一直把余太太拉到前院,方才回房去了。

  余太太走进自己的卧室,余子和果然回来了。等太太进了门,迎着笑问道:“什么事要孔小姐拉拉扯扯的?”

  余太太掀起窗户帘,将头靠紧了玻璃,向外面张望了一下,这才把令仪受窘,和她想法子的话,重述了一遍。

  子和道:“你有法子就很好了,何必还要征求我的同意?”

  余太太笑道:“我有什么,我有屁法子。我因为她说了花钱不在乎;既是花钱不在乎,我们落得借这个机会分用她几个钱,但是要怎样弄她的钱,我可没想到,所以等你回来出主意。”

  余子和笑道:“我说呢,你怎能这样和我客气,原来是主意还不曾想到。她在外面胡闹的情形,我不大清楚,一时叫我想主意,我也想不出来。”

  余太太道:“看得起你,你倒要拿乔了。她明天一早,就等着我的回话呢;你今晚上不把主意想起来,那可是不行。”

  余子和道:“还有这样一个长夜呢,忙什么?你以为弄了钱来,我能分多少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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