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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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账房笑道:“周老板!有什么话和我说了是一样的。我是这里的账房。” 世良向他看了一眼道:“先生!并不是我小看你,这件事,你实在解决不下来呀。” 账房道:“你的来意,我也知道了。有话总好商量。” 世良道:“什么有商量没商量!你们老爷,是全省一个大财翁,我是一个开豆腐店的人,他岂能愿意和我家联亲?我呢,有道是‘穷人发财,如同受罪’,我也受不了那个抬举,和大财主做亲家。我是好意来见他,好把这婚事打消了。他为什么怕见我?我会讹他的钱吗?他不见我也好,这亲事就这样地摆着,我儿子是早已订了亲在前的,让他家大小姐来做二房罢。”说毕,他晃着膀子,打算就要走。 那账房愣住了,倒不知道怎样好。只听到窗子外面有人答应道:“你不要走,我出来了。” 只这一声,孔大有走了进来。他穿了团花蓝缎袍,外罩天青缎子背心,大袖飘然,很有些古道照人。他口啣了一枝七寸长的烟杆,红着脸站在门口。那头上的小瓜皮帽,和账房一式也是顶子朝后。只这一点,配上那臃肿的两腮和几根水清胡子,显着他气宇轩昂。 在平常人家见了这大善人一站,不是作揖就是鞠躬,可是世良不然了,他手一指道:“你是什么善人?你是个带鬼脸儿的伪君子罢了。” 他不分青红皂白,说出了这一句话,中了孔善人的大忌,这事情就大僵而特僵了。 §第二十一回 一电激啼痕登门问罪 孔大有自从继承了这个孔善人的雅号以后,差不多连妇人孺子,都这样顺口地传颂他。虽然,他自己有时也感觉得所为的,不能全是善举,可是对于善人两字,自己向来是当之而无愧的。也就没有哪一个人敢当了他的面,说他不是善人。这时,周世良指着他是伪君子,他受了一点小小的侮辱,那很不打紧,只是当了他佣人面说出这话来,大大地有损他的威信,不由得走到桌子边,伸手将桌子一拍道:“你这个东西,太岂有此理!我既不曾下帖子去请你来,又不曾拦门把你截住;我不见你,你倒再三地要见我,见了我,我也不曾得罪你,你开口就骂我一顿。这是你的家,我到你家打搅你了,让你骂我一顿。我不说你别的,我只说你无故侵入人家,妨害他人自由,你是犯罪不犯罪呢?” 他说着话,气得嘴唇皮只管抖颤个不了。那个神气,自然是心里有许多要说的话;为顾全善人的名号,没有说了出来。 这时,那位账房先生,觉得没有把周世良挡走,惹着东家受了这样一番大气,这是他的不对。于是也就向周世良道:“你这个人太不懂事。这是我们老爷,不和你们穷人计较;若是别个,你这样追到人家里来骂人,那还了得吗?” 周世良虽在气头上,可是人家一说破之后,显然是自己的理亏了。但是事已至此,认错是认不得的,便道:“你以为我说这话,得罪了你们了。哼!我正要得罪你们,得罪了你们,我们这头亲事,就可以吹灰了。” 指了孔大有道:“姓孔的!你莫看我是个开豆腐店的穷人,但是我决不抱你财主老爹的大腿。我现时不是住了你的房子吗?你来收房子好了,我这豆腐店不开了。你赶快打电报告诉你女儿,我儿子已经订了婚的,姑娘家和我们就住在一处。若是你不肯退婚的话,你那姑娘,就做我儿子的二房。我的话,就说到这里为止,听不听那就在乎你了。”说毕,扭转身躯,向外就跑走了。 孔大有背了两手,在屋子里踱来踱去,涨得两块面皮,红中带紫。早有听差们,两手捧水烟袋递到他手上去。他一手托了水烟袋,一手摔了大袖子,在屋子里站站又走走,托水烟袋的那只手上,夹了一根纸煤,并不去点着烟抽,只管两眼发赤,一直地向前看着。 账房先生在他身后一二尺路的所在,悄悄地立着,先用手握住了嘴,微微地咳嗽了两声,然后说道:“这个姓周的老头子,大概是有点疯病。你老人家似乎也犯不上为了他生气。” 孔大有并不做声,许久的工夫,才将脚一跺道:“这不能怪人!全是我家这个臭丫头生的是非。你跟我拟个电报底子来,把周家的事情说上一说,叫她把这婚事,赶快地打退了。她若不打退这婚事,我不承认她做我的女儿了。” 账房把袖子握住了嘴,又咳嗽了两声,然后靠近了一步问道:“东翁!电报就照着这个样子拟吗?不大妥吧!” 孔大有道:“没有关系,就是这个样子打出去。她本来不是我的女儿。”说着就用脚一顿,表示他这一句话是切实的。 账房见东家下了这样大的决心,要这样覆出电报去,那大概并不会假的。东家正在气头上,若是说多了话,更会让他生气,便低声道:“我先去拟好一个电报底子来,让你看了再说罢。” 孔大有这就坐下来了,手上捧着水烟袋,吸了几筒烟,然后说道:“不要犹疑了,你就去把电报拟来罢。我在这里等着你呢,就是语气重些,那也没有关系。这样的女儿,有也不如无。嗐!活活地把我气死了。”说着,将脚又在地上一顿。 东家先生今天竟是不住地顿脚,账房还敢多说什么?只好退避下去,把电报稿子拟了来。他双手替东家接过了水烟袋和纸煤放到一边去,然后将拟的那张电稿由袋里掏了出来,双手呈给孔大有。 他看了两行,就不由得皱着眉望着账房道:“瞎!我不是叫你把语气说得重一点吗?为什么还说得这样含混呢?” 账房又在袋里抽出一张电稿,躬身递给他道:“我原也拟了一个语气重的,自己看看,恐怕不大合宜,所以又留下了。” 孔大有看了几行,点头道:“这倒还可以,不过有两句话还得改一改。” 账房这就在衣袋里掏出一枝转动的铅笔,两手奉上。 孔大有放在茶几上,改了两句,就交给账房道:“马上就送去发,不要耽误了。” 账房虽明知道这封电报发出去了,是要发生天大祸事的,但是东家的命令,如何可以违抗?万一有祸,自由东家去承当,也就不必延搁了。 在下午四点钟,这个电报由安庆发了出去。在本晚六点钟,电报已经到北平,转入孔令仪的手上了。她手上捧着这一张电报纸,躺在一张沙发榻上闲闲地看着。因为她和家里通消息,打电报当写平常信一样地办,所以她接了这封电报,很不算一回事。 电报是由电局译好了送来的,看得很痛快。她看了两行之后,颜色有些变了;越向后看,两只手越是抖颤个不了;最后直跳了起来。向墙上悬挂的钟一看,正是六点三刻,拿起桌上的电话机,就向计春公寓里打了一个电话,叫他不要走动,自己就来。 计春今天把令仪和他做的新西服,已经穿上身了。因为常在娱乐场所来往,自己这已把摩登少年的态度,揣摩得很够了。在那浅褐色的西服小口袋里,塞进了一条花绸手绢,露了两只尖角在外。头上的黑发梳得又光又滑,一丝不乱,两只手也就洗得雪白光嫩,不带一点墨迹。左手无名指上,戴了一只金戒指,自己不住地用手摸着头发,向一架衣橱的镜子照着。心里想着:我这样地打扮起来,不也就是一个摩登少年吗?而且还要比任何少年年纪轻些。我这个样子,和令仪在一处走着,就没有什么配她不过的了。自己这样的想着,摸摸自己的白领子,又扯扯西服的下摆,衣服是平整极了,一点皱纹没有。 正对了镜子里面的翩翩风度,在那里赏鉴着,茶房却进来报告,说是孔小姐电话来了,请你不要出去,她马上就来。计春点点头,心里可就想着,这必是她临时想起了吃馆子,要带我出去。抬起手表一看,七点还差五六分钟,吃过了晚饭,再去看电影,那就正是时候了。于是在床栏杆上取了衣服刷子,对着镜子,将衣服周身上下,摸刷了一遍,放下刷子,将桌上摆的香水瓶子,举了起来,向头上只管洒了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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