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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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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世良因把接着倪家来信,有人要抢生意的话说了一遍。 冯子云点点头道:“这就对了。你只要把孩子送到了北平,就可以放心的。在这地方多耽搁一天,也无非是多花一天的钱。” 世良想着,冯校长听了,或许安慰自己两句。现在他倒极力地鼓吹自己离开北平,第一个最靠得住的人,他就不曾给予自己一个转圜之地。那么,自己还有什么法子,可以说是不走呢?当时也只苦笑了一笑,就在客厅里坐下。 还谈不到三句话,却听到大门外哄哄地一阵轮机声响,世良站起来道:“冯先生有客来了,我们走罢。” 冯子云将手一拦笑道:“没关系,到我这里来的,都是我的客。也许我的眼睛里,把豆腐店的老板,看得比坐汽车老爷还要重呢!” 世良本来也是有话不曾说完,就只好依然坐下。 这时,一阵高跟鞋响,就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院子里问道:“冯先生在家里吗?” 大家隔了玻璃窗子向外看时,正是那位孔令仪小姐,冯子云道:“请进来坐罢。” 门一推开,孔小姐进来了。 今天,她穿了一件阴白色的漏纱旗衫,里面自然是摩登衬裙了,露出了两只手臂和脊梁,下面穿了一双滚红边的白色皮鞋,在那旗衫下摆,开着长衩口的地方,下半部只有刚过鞋口的一双短袜子,露了足有二尺长的大腿在外面,那冯子云看到,似乎微微地皱了一皱眉头。可是回头一看世良父子在这里,就带了微笑道:“孔女士!我和你介绍介绍罢。” 令仪笑着点头道:“这位老先生我认得的。” 冯子云心想,一位千金小姐,会认识一个开豆腐店的老板?这真有些奇怪了。于是咦了一声道:“孔小姐知道老先生是干什么的?” 令仪笑道:“他是乡下一个土财主。” 冯子云笑道:“小财主见了大财主,说他算不了什么,那也罢了,为什么在财主上面,和人家要添上一个土字?” 计春站在一边,未免着急。心里想着,若是万一把实话说出来了,这却要我父子二人好看。 可是令仪并不向下追问,走近前两步,向世良点了个头笑道:“真对不住,我是闹着玩的。” 当她这样走近前来时,那胸面前两个肉峰,是更显然地向前突起着。计春虽然是两只眼睛,向人对面瞪着,可是想到了冯校长还站在当面,不由自己做主地,却把眼睛皮合了下来,并不向前面去看着,然而虽是不去看着,却也有一阵阵的香气,向鼻子眼里送了来。这让人闻到,简直是说不出所以然的了。 当他过了一会,抬起头来时,却见令仪两手推了一份洋式的柬帖递到冯子云手上去。她微笑着道:“请冯先生务必赏光。” 冯子云道:“大小姐!为什么又要破钞?当学生的人……” 令仪笑着微微点了几点头道:“我知道冯先生定会这样说我的,可是我并不是怎样的大请客,乃是邀我表叔和冯先生谈谈。我就怕由邮政局寄了请帖来,冯先生不肯到,所以我就亲自来请了。” 冯子云笑道:“好阔的信差!可是坐着汽车来的呢。” 于是乎全屋子的人都笑了。令仪笑道:“师母在家吗?我见见师母去。”说着掉转身去,打算要走,可是她一回头的时候,看见计春瞪了两眼望着,并没有坐下,就笑道:“周先生,不要客气,请坐罢。” 她手扶了门,竟是深深地一个鞠躬。 她这个鞠躬,是向大家告辞的呢?是向冯先生一个人行礼呢?还是向我告别呢?计春看了她临去的后影,也不免呆呆地望着。然而这个时候,世良已经提出问题,来和冯子云讨论了:孩子在这里读书,一切都望冯先生照应。希望冯先生不要把他当学生,只把他当儿子。有不听话的时候,只管骂,只管打。冯子云笑道:“我想还不至于。” 世良站了起来,深深地向冯子云作了三个揖,冯子云也站起来,还礼不迭。世良正了颜色道:“冯先生!我是一个无知识的人,也不会说什么话。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,要把他造就一个人才出来,遇到了这样好先生,我还有什么话说。只是这孩子年纪太轻些,怕他做事糊涂胆大,或者……” 冯子云一只手握住了世良的手,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,很诚恳地道:“周老板!你放心得了。回去好好地做生意罢。你回去以后,我会叫计春一个星期写一封信给你。过寒假的时候,他若是不回去,你也可以来看望他的。” 世良沉默了许久,向计春道:“你当着我的面,和冯先生鞠三个躬,算是替我先谢谢他了。” 冯子云对于这个办法却有点不愿接受,可是不等他推辞时,计春已是朝着他深深地三鞠躬了。 冯子云也不知是何缘故,经人家这样深深地行过一番敬礼之后,只觉心里受了一种针灸一样,全身都感到一种舒适;可是同时又感到一种惶恐。有了这样一个印象,他更是非和计春帮忙不可了。便道:“你父子二人,也太多礼了。事到如今,我姓冯的对帮忙这件事,还能说个不字吗?” 世良听说,又向冯子云道谢了一阵,然后带着计春回会馆来。 今天回来,他的态度不同于往常了。也不说笑,也不睡觉,也不要出去散步,只是口啣了一杆旱烟袋,斜靠了走廊下一根柱子,对了天上的白云呆呆地望着。计春虽然要拿话去安慰父亲,可不知道是用哪些话去安慰他的好,也只有在屋子里呆坐着罢了。 吃过晚饭,世良把收拾好了的网篮重新解散了,再收拾一番。口啣了烟杆,坐在床铺上,只管望网篮里装满了的物件出神。计春坐在桌子边,用两只手撑了头,也是呆呆地向网篮望着。在一盏孤灯下,父子二人这样的态度,未免太寂寞了。因之世良由这几天,不知道倪氏母女情形怎么样说起,联想着不知道乡下人的情形又是怎样为止。父子们不说离怀,却把些过往的事,只管挑起来从新地说着。 这种过往的事,好像极能引起人家的趣味,把离情忘了,因之一直说到一点钟,还津津有味。计春道:“爹!你睡罢。明天一早,你就要预备上火车。” 世良说话的时候,就忘了抽烟,一到了要走,他就把旱烟袋由桌子档上抽出来,又慢慢地抽起烟来。计春道:“爹!你睡罢。明天还要起早。” 世良放出很懊丧的样子,答应了一个嗯字,他点点头,依然抽他的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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