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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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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露珠心想,接收人心,他就接收你女戏子一个人的?我和他这样接近,我的心他还不接收呢,于是笑着点了点头道:“你的话有理。他很相信你的话,你可以劝劝他呀。” 田宝珍悄悄握住了杨露珠的手,又轻轻的摇撼了她的手,眼睛向金子原看着,却低声向露珠道:“他肯听谁的话呢!” 杨露珠想叹一口气,但她立刻想到,这会泄露军机的,胸脯闪了一下,那口气并没有叹出来。只是微微的笑着,摇了摇头。 金子原这时全副的精神,都在应付那位刘小姐,这里有人窃窃私议,他也没有理会。他由张丕诚引着,在旁边一张长方茶桌上坐下,抱了桌子角,和刘小姐闲话。由谈话里,知道刘小姐是学音乐的,父亲为了汉字号罪案,已不知道逃跑到哪里去了,家里人也大部分散。她和母亲、弟弟,守着被封的房子,也就没有心学音乐了。金子原笑道:“念书的人还是该继续念书,上辈的事与下辈子无关。刘小姐在读书方面,若有什么困难的话,我倒可以帮忙。” 刘小姐坐在桌子侧面,起身勾了勾头,说声“谢谢”,然后又回过头来向张丕诚笑道:“今天这个约会由我作东,可以赏脸吗?” 张丕诚将胖腮上的肉,笑得向上拥着,拥到眼角上,露出许多鱼尾纹来。他道:“刘小姐要请客,我不拦阻,哪天也可以,何必今天把我的事接办过去呢。你不知道,今天的事,兄弟也是奉命差遣,概不由己。来吧,入坐吧,客都来齐了。”说着,抱了拳头,向屋子里一拱手。 张丕诚今天请的是两大桌,迎合着专员的心理,把三位小姐迎到一桌,而且提着酒壶,先斟首席的酒,又向刘小姐点了点头道:“刘小姐,请这里坐。” 刘小姐虽是谦让了一番,无如大家都照着专员的意志行事,就强逼着她坐了。他却把第三席让给了杨露珠。这件事却给予杨露珠很大的不快,她和金子原出来应酬,向来是坐在一处的,金专员在首席,她就在二席;金专员坐主席,她就陪了主席。她在这两位小姐面前,更有表示这层关系的必要。这一拆散,就不是未来专员夫人的身份了。她站在桌子外围,向张丕诚瞪了一眼,笑道:“张先生也把我当客?” 张丕诚道:“不是当客。这是尊重女权的意思。有了两位小姐上座,不能把杨小姐移到别处去。” 金子原道:“让杨小姐坐在主位上也好,她可以代表我多劝两杯酒。”说时,手拍了下方的一把椅子靠背。这话本来也很平常,但在杨露珠听来,像喝了一杯清凉的甜汁,立刻把心里的燥火灭息,含笑在主位旁边坐下。刘伯同也是在这张桌上的,他心里可暗暗的想着,老张这家伙是什么用意?他自己并不是女人,让杨露珠和金子原靠近点,与他什么相干,却总是暗地里要拆他们的伙。他如此想着,对张丕诚、杨露珠都看了一眼。杨露珠很明白他的用意,向他招了招手,又指了旁边的椅子道:“在这里坐。我至少是半个主人呀!” 张丕诚心想,我抬举她上座,她倒不高兴,回头听戏的时候,你看我再气她一气。他放在心里,把这边位次安定了。回头看另一张桌上,那全是些捧场的食客,不必主人多让,早已围了圆桌坐下,动起筷子来了。 金专员到的地方,不会吃次等酒筵,总是翅烤席。头菜送上了红烧鱼翅,坐在首席的刘小姐,向张丕诚笑着点了个头道:“这样客气,不敢当得很!” 金子原笑着摇了摇头道:“你无须和他客气。他吃别人的就太多了。因这么一次席,算不了什么。其实,北平的小馆,往年我是非常欣赏钓,这次来到北平,竟没有吃小馆子的机会,我认为非常遗憾。改日我改变作风,请刘小姐吃顿小馆子吧。” 刘小姐没有考虑到这话的范围,还是一味的客气着,笑道:“由我来请吧。” 金子原道:“好的,我叨扰刘小姐一顿。除了明天,什么时候都可以。不用下帖子,你给我一个电话,我就会按时来的。我想吃小馆,刘小姐一定很在行。” 刘小姐笑道:“我可不在行。不过久住北平的人,哪家小馆子是什么滋味,总也打听得出来。好吧,改天我电话奉邀吧。” 金子原听了,大为高兴,立刻举起杯子来,高过了额顶,间刘小姐敬了一杯酒。杨露珠看了这情形,倒有两层不解:第一是金子原说的明天除外,明天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呢?第二是刘小姐这个人,看起来是忠厚本分的,何以她初次结交,就肯请金子原吃小馆子?吃小馆子决不会有多数人的,难道她就这样容易接近,一拍就合吗?杨小姐这样想着,也就格外注意他们的言行了。 杨露珠虽然是被金子原的威风征服了,但她内心里那股酸气,海祜石烂也消灭不了。倒是那位田宝珍,她非常大方,和同桌人说说笑笑,吃得很痛快。一顿酒席足闹了一个半钟头,也就是八点钟将近了,田宝珍首先伸了手和张丕诚握了道谢,然后又过来和金子原握着手,笑道:“我得先走一步了,回头不到后台去玩玩吗?” 金子原笑道:“我早有这个意思,只是不便开口。” 田宝珍道:“这有什么关系,唱戏的在后台怕见人吗?不过我得声明,后台可没有沙发待客,甚至连茶水都没有一杯的。你要去参观,就是去看那一份乱劲儿。” 金子原笑道:“当然我也得见识见识。” 田宝珍道:“对了,你得去见识见识,猪八戒究竟是怎么个样子,妖精究竟是个什么样子。”说着,她伸手连连的拍了金子原的肩膀,口里说着“回见回见”。看她那样子,和金专员像是熟透了的朋友似的。说完,向大家点点头走了。 杨露珠对这些情形,都是看不入眼的。但金专员却丝亳不感到这会刺激什么人,立刻回转身来向刘小姐笑道:“今天她的‘盗魂铃’,是不能不卖力的,包厢原说都是我的,可惜迟了,我们只分了一半,散座也有好几排,刘小姐可以分个包厢去。” 刘小姐点着头道:“谢谢,晚上我怕不能出来了。” 金子原道:“你不要谢谢我。你若是肯来占个包厢,我和张丕诚还得谢谢你呢。因为我们定下了那么些个包厢,虽然票钱已经花了,而每个包厢都空空的没有人坐着捧场的就显着能力不够了,同时,受捧者也不见得十分光彩。尤其是田小姐,她不是没有饭吃等着钱用,她是要每次卖个满座,要这个面子。在我们呢,包厢又不便拉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坐,总要坐在包厢里像个样子的。所以我们这拉客坐包厢,也是个很艰巨的工作,无论哪个朋友,肯给我们坐个包厢,就是给我们减少一分拉客工作,当然是帮忙不少了。怎么着?刘小姐不愿帮忙吗?” 刘小姐见他说的这样详细而恳切,就带着微笑点着头道:“好吧,我回家去和家母说一声,约她一起来。反正一个包厢,也不止坐我一个人。”说着,她点了头,就去穿大衣。金子原摇着手道:“别忙,让我用车子送你,就让车子在府上门口等着,回头就坐车子到戏馆子里去。——喂!老张,你给刘小姐留下哪号包厢?”说着,对张丕诚望着。张丕诚自然晓得巴结,立刻笑着过来,拱拱手道:“四号,四号。那包厢最好。” 金子原笑道:“刘小姐听着没有?四号包厢。不用拿包厢票子,你只对看座儿的说,金公馆包的厢,他就知道了。” 刘小姐穿上了大衣,因杨露珠站在身边,就伸手和她握了一握。金子原站在身边,哪里肯失掉这个机会,就把手伸到她面前去。她只好也和金专员握上一握了,金子原手上的触觉,比什么都要灵敏些,只觉柔软而又暧和,令人发生一种无限舒服的感觉,只管将她的手连连摇撼了几下,刘小姐缩着手回去,就插在大衣袋里,只是向在座的人点点头,连说几声“再见”她走出雅座,金子原、张丕诚两人,都在后面跟着。対小姐站着笑道:“不必送了,这又不是在贵公馆里,留步吧。” 金子原道:“不然,我得到门口招呼司机,让他开车子送刘小姐门口车子多,刘小姐找不着呀!” 张丕诚道:“我搭专座的车子到戏馆子里去吧。让対小姐坐我的车子,我去招呼我那司机就是。” 金子原道:“虽然如此,我也得送到大门口,刘小姐是我们全座的贵宾,你知道吗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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