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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托迹权门姑为蜂蝶使 寻盟旧地喜是布衣交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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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家树拿了那张字条,仔细看了看,很是疑惑;不知道是谁写着留下来的。家里伯和夫妇用不着如此,听差自然是不敢。看那笔迹,还很秀润,有点像女子的字。何丽娜是不会来,哪还有第二个女子,能够在半夜送进这字条来呢?再一看桌上,墨盒不曾盖得完正,一支毛笔,没有套笔帽,滚到了桌子犄角上去了。 再一思量,刚才跨院里梧桐树上那一阵无风自动,更加明白。心里默念着,这样的风雨之夜,要人家跳墙越屋而来,未免担着几分危险。她这样跳墙越屋,只是要看一看我干什么,未免隆情可感。要是这样默受了,良心上过不去;要说对于她去作一种什么表示;然而这种表示,又怎样的表示出来呢?自己受了她这种盛情,不由得心上添了一种极深的印象。但是自己和她的性情,却有些不相同,这是无可如何的事了。睡上床去,辗转不寐,把平生的事,像翻乱书一般,东一段西一段,只是糊里糊涂的想着。 到了次日清晨,自己忽然头晕起来,待要起床,仿佛头上戴着一个铁帽子,脑袋上重颠颠的抬不起来,只好又躺下了。这一躺下,不料就病起来。一病两天,不曾出卧室。 第二天下午,何丽娜才知道这个消息,就专程来看病。她到了陶家,先不向上房去,一直就到家树的屋子里来,站在门外,先轻轻咳嗽了两声,然后问道:“樊先生在家吗?” 家树听得清楚,是何丽娜的声音,就答道:“对不住,我病了。在床上呢!” 何丽娜笑道:“我原知道你病了,特意来看病的。” 说着话,她已经走进屋子来了。家树穿了短衣,赤着双脚,高高的枕着枕头,在枕边乱堆着十几本书,另外还有些糖果瓶子和丸药纸包;但是这些东西之中,另有一种可注目的东西,就是几张相片,背朝外,面朝下,覆在书页上。何丽娜进得门来,滴溜一双眼睛的光线,就在那书页上转着。家树先还不知道,后来明白了,就故意整理着书,把那相片夹在书本子里,一齐放到一边去了。笑道:“我真是不恭得很,衣服没有穿,袜子也没有穿。” 说着,两手扶了床沿,就伸脚下床来踏着鞋。何丽娜突然向前,一伸两手道:“我们还客气吗?” 她说这话时,本想就按住了家树的肩膀,不让他站起来的,后来忽然想到,这事未免孟浪一点;她这一犹豫,那两只伸出来的手,也就停顿了,再伸不上前去,只把两只手作了一个伸出去的虚势子,离着床沿有一二尺远,倒呆住了。家树若是站起来,便和她面对面的立着了。坐着不动,也是不好,只得笑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我就躺下了。何小姐请坐,我叫他们倒茶。” 何丽娜笑道:“我是来探病的,你倒要张罗我。” 家树还不曾答话时,外面有人答着话进来了。她道:“你专程来探病,他张罗张罗,还不应该的吗?你别客气,你再客气,人家心里就更不安了。” 何丽娜笑道:“陶太太又该开玩笑了。” 说着话,向后退了两步,陶太太一只手挽着她的手,一只手拍着她的肩膀,向她微微一笑,却不说什么。何丽娜却正着颜色道:“樊先生怎么突然得着病了,找大夫瞧瞧吗?” 陶太太道:“我早就主张他瞧瞧去的,况且快要考学校呢。” 何丽娜这才抽开了陶太太两只手,又向后退了几步,搭讪着就翻桌上的书。只翻了两页,却在书页子里面翻出一张字条来,乃是:“风雨欺人,望君保重。” 大字下面,却有两行小字:“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,奈何奈何!” 这大字和小字,分明是两种笔迹,而且小字看得出家树添注的。自己且不作声,就悄悄的将这字纸握在手心里,然后慢慢放到衣袋里去了。因为陶太太在屋子里,也不便久坐,又劝家树还是上医院看看好,不要养成了大病,就和陶太太到上房去了。 家树也想着自己既要赶去考试,不可耽误,去看看也好;又想着关氏父女对自己很留心,要通知他们一声才对。这天晚上,人静了,就起床写了一封信给寿峰。又想到寿峰在家的时候少,这信封面上就写了秀姑的名字。信写完了,人也够疲倦的了,将信向桌上一本书里一夹,便上床睡了。 次日早上,还不曾醒过来。何丽娜又来看他的病,见他在床上睡的正酣,未便惊动,就到桌上打开墨盒,要留上一个字条。忽见昨日夹着字条的书本,还在那里,心想这书里或者不止这一张字条,还有可寻的材料也未可知。于是又将书本翻了一翻,只一掀,那一封信就露了出来。信上写着:后门内邻佛寺胡同二十号关秀姑女士收启。何丽娜看了,不由心里一跳。回头一看家树,依然稳睡,只得心里将这地址紧紧的记下了,信还夹在书里,也不留字条,自出房去了。 家树醒来,已是十点钟,马上漱洗毕,上医院看病,中途经过邮局,将带在身上给秀姑的信,就投寄了。到了医院里,仔细检查,也没有什么大病,医生开了药单,却叫他多多的到公园里去散步,认为非处在良好的环境解放心灵不可。今天吃了这药,明天再来看。家树急于要自己的病好,自然是照办。这医院,便是上次寿峰养病的所在,那个有点近视的女看护,一见迎了上来,笑道:“樊先生!密斯关好吗?” 家树点了点头,女看护道:“密斯关怎样不陪看来呢?” 家树笑道:“我们也不常见面的。” 说着就走开了。 到了次日下午,家树上医院来复诊。一进门,就见那女看护向这里指着道:“来了来了。” 原来秀姑正站着和她说话,是打听打听家树来没有来呢。秀姑一见,也不和女看护谈话了,自迎上来。她见家树时,帽子拿在手上,蓬蓬的露出一头乱发,脸上伸出两个高拱的颧骨来,这就觉得上面的眼眶,下面的腮肉,都凹了进去。脸上白得像纸一般,一点血色没有,只有穿的那件淡青秋罗长衫,飘飘然不着肉,越是现出他骨瘦如柴了。秀姑呦了一声道:“几天不见,怎么病得这样厉害?你是那晚让雨打着,受了凉了。” 家树道:“我很感谢大姑娘照顾。” 说着,回头四周看了一看,见没有人,因低声道:“我有一件大事,要拜托大叔!今天约大叔来,大叔没来吗?” 秀姑沉吟了一会道:“是!你有什么话,告诉我是一样的。” 二人说着话,走到廊上,家树在一张露椅上坐下了,因道:“我这病是心病……” 秀姑站在他面前,脸就是一红。家树正着色道:“也不是别的心病,就是每天晚晌,我都会做可怕的梦,梦到凤喜受人的虐待。咋晚又梦见了,梦见她让人绑在一根柱子上,头上的短头发披到脸上和口里,七八个大兵围着她,一个大兵,拿了藤鞭子,在她身上乱抽;她满脸都是眼泪,张着嘴叫救命,有一个抽出手枪来,对着她说:你再嚷就把你打死。我吓醒了,一身的冷汗,将里衣都湿透了。我想这件事,不见得完全是梦,最好能打听一点消息出来才好。这事除了大叔,别人也没有这大的能耐。” 秀姑笑道:“樊先生你这样一个文明人,怎么相信起梦来了呢?你要知道她现在很享福,用不着你挂念她的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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