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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(4)


  记得当年,她身体很强健的,能骑着脚踏车,在城南公园跑;如今倒变得这样娇嫩相,站着都得扶住人。她这里打量雅琴,雅琴也在那里打量她;雅琴总以为凤喜还是从前那种小家子,今天来至多是罩上一件红绿褂子而已。现在一看她是个极文明的样子,虽然不甚华丽,然而和从前,简直是两个人了。她不等凤喜上前,立刻离开扶着的那女孩,迎上前来,握着凤喜的手道:“大妹子!你好吗?想不到咱们今天在这儿见面啊!你现在很好吗?”

  说着这话,她执着凤喜的手。依然还是向她浑身上下打量,笑道:“我真想不到呀,怪不得黄副官说你好了。”

  凤喜只笑着,不知道她命意所在,也就不好怎样答复她的话。她牵着凤喜的手,一路走进屋子里去。凤喜进门来,见这间堂屋,就像一所大殿一样,里面陈设的那些木器,就像图画上所看到的差不多。四处陈设的古玩字画,也说不上名目;只看正中大理石紫檀木炕边,一面放着一架钟,就有一个人高;其次容易令人感觉的,就是脚下踏着的地毯,也不知道有多厚,仿佛人在床上行路一般,只觉软绵绵的。这时有个老妈子在右边门下,高卷着门帘,让了雅琴带凤喜进去。穿过一间房子,这才是雅琴的卧室,迎面一张大铜床,垂着珍珠罗的帐子;床上的被褥,就像绸缎庄的玻璃样子柜一般,不用得再看其他的陈设,就觉得眼花缭乱了。

  雅琴道:“大妹子!我不把你当外人,所以让你到我屋子里来坐。咱们不容易见面,你可别走,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去,回头谈谈,开话匣子给你听也好,开无线电收音机给你听也好。咱们这无线电和平常的不同,能听到外国的戏院子唱戏。你瞧这可透新鲜。”

  说着又向床后一指道:“你瞧那不是一扇小门吗?那里是洗澡的屋子。”

  说着拉了凤喜的手,推门让她向里看;里面白玉也似的,上下全是白瓷砖砌成的。凤喜不好意思细看,只伸头望了一望,就退回来了。雅琴笑道:“吃完了饭,你在我这里洗了澡再走。”

  一直让雅琴把殷勤招待的意思都说完了,才让着她在一张紫皮沙发上坐了。对过小茶桌上,正放了一架小小的电扇,一个老妈子张罗过茶水,正要去开电扇,雅琴道:“别忙,拿一瓶香水来。”

  老妈子取了一瓶香水来,雅琴接过手,打开塞子,向满屋子一洒,然后再让老妈子开电扇,风叶一动,于是满室皆香。凤喜在未来之先,心里也就想着,雅琴虽是个师长的姨太太,自己这一会儿,也算不错,就是和她谈谈,也不见得相差若干;现在这一比较之下,这才觉得自己所见的不广。雅琴说起话来,咱们师长长,咱们师长短,这也就不好说什么,只是听一句是一句而已。她们在这里说话,那位尚师长早已偷着在隔壁屋子里,一架绿纱屏风后,看了一个饱。觉得自己的如夫人,和凤喜一比,就是泥土见了金。人家并不用得要脂粉珠玉那些东西陪衬,自然有一种天生的媚态;可惜这话已和刘将军说过,不然这个美人,是不能不据为己有的了。

  原来这刘将军,是刘大帅的胞兄弟,现在以后备军司令的资格,兼任了驻京办公处长,就是刘大帅的灵魂。当凤喜来的时候,这刘将军也就到尚师长家里来小坐,因为无聊得很,要想找两个人,就在尚家打个小牌消遣消遣。闲谈了一会,尚师长笑道:“我听说大帅要在北京找一个如夫人,我就托人去访。今天倒找来了一位,是我们姨太太的姊妹,不知道究竟如何,让我先偷着去看看。”

  刘将军笑道:“我们老二的事,我是知道。这人究竟他看得上眼,看不上眼,让我先考一考分数,那才不错。若是我说行,至少有个大八成儿他乐意;要不然,你胡往那里送,闹不出一个好处来,先倒碰钉子,那又何必。”

  尚师长一听他这话有理,就约了自己入内,把凤喜叫出来,大家见面。刘将军听说,很是赞成,就让尚师长先进上房去,他在客厅里等。不料等了大半天,还不见尚师长出来。他在尚家是很熟识的,也等得有些不耐烦,就向上房走去,口里喊着尚师长的号道:“体仁!体仁!怎么一进去,就不出来了?”

  尚师长连忙离开了碧纱屏风,走到门口来迎着他,因笑道:“错是真不错,似乎年岁太小一点。”

  刘将军道:“越小越好哇!你怎么倒有嫌她过小的意思呢?请出来见见吧。”

  尚师长连连摇着手道:“别嚷!别嚷!究竟能不能够请出来见一见,我还不敢硬作这个主,得问问我们内阁总理呢。”

  于是把刘将军让到内客厅,然后吩咐听差,去请姨太太出来。

  雅琴一进门,尚师长先笑道:“人我瞧见了。你说从前她也唱过大鼓书,我是不相信。你瞧瞧她那斯斯文文的样子,真像一个……”

  雅琴哪里等他说完,连忙微瞪着眼道:“你以为这是好话呢!谁不愿意一生下地,就是大小姐?投胎投错了可也没法子。唱大鼓书的人,也是人生父母养的。在台上唱大鼓书,一下了台,一样的是穿衣吃饭;难道说唱大鼓书,脸子上还会长着一行字是下作人,到哪儿也挂上这块牌子吗?你说她斯斯文文的,不像唱大鼓的,我不知道其余唱过大鼓的,有怎样一个坏相。”

  尚师长坐在沙发上,两脚一抬,手一拍,身子向后一仰,哈哈大笑道:“这可了不得。一句话,把咱们夫人的怒气引上来了。我说她没有唱大鼓书的样子,并不是说你有那个样子呀;在你面前,说你姊妹们好,你也是有体面的事,干吗这样生气?”

  说毕,又哈哈大笑。雅琴道:“别乐了!有什么事快对我说吧。人家屋子里还有客呢!”

  尚师长笑道:“就是为了她,才请你来呢。你去请她出来,我们大家谈一谈行不行?”

  雅琴便低声音道:“别胡闹吧!人家有了主儿了,虽然是没嫁过去,她现在就过的是男家的日子,总算是一位没过门的少奶奶,要把她当着……”

  尚师长道:“是你的姊妹们,也算是我的小姨子。让她瞧瞧这不成器的老姊夫,我把她当着亲戚,还不成吗?”

  他说了这话,放大着声音,打了一个哈哈,就径自走进房去。刘将军急于要看人,也紧紧跟着。但是当他二人进房时,屋子里何曾有人。刘将军先急了,连嚷:“客呢?客呢?”

  要知凤喜是否逃出了他们这个锦绣牢笼,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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