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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(1)


  却说沈三玄在路上遇着一个阔朋友,二人同到酒店,便吃喝起来。原来那人叫黄鹤声,也是个弹三弦子的。因为他跟着的那个姑娘嫁了一个师长做姨太太,他就托了那位姑娘说情,在师长面前,当了一名副官。因他为人有些小聪明,遂不断的和姨太太买东西,中饱的款子不少,也就发了小财了。当时黄鹤声多喝了几杯酒,又不免把自己得意的事,夸耀了几句。沈三玄听在心里,也不愿丢面子,因道:“我虽没有你的事情好,可是也凑付着过得去。我那侄姑娘,你也见过的。现在找着一个有钱的主儿,我们一家子,现在都算吃她的。”

  于是把大概的情形,说了一遍,因又道:“你要是得空,可以到我们那里去瞧瞧。”

  黄鹤声也就笑道:“朋友都乐意朋友好的,我得去瞧瞧。”

  两人说着话,便已酒醉饭饱。黄鹤声也不待沈三玄谦逊,先就在身上掏出一个皮夹子,拿出一大卷钞票,由钞票内抽出一张十元的,给了店伙去付酒饭帐,找了钱来,他随手就付了一块钱的小费,然后大摇大摆,走出门去。看到人力车停在路边,一脚跨上去,坐着车便走了。

  沈三玄看着,点了点头,又叹了口气,到了家里,直奔入房,见着沈大娘便问道:“大嫂!你猜到我们家来的那关家姑娘是谁吧?她就是天桥教把式关老头子的闺女。我在街上见着了那老头子,就会害怕,你干吗把他闺女望家里引?这老头子,有人说他是强盗出身,我瞧就像。你瞧着吧,总有一天,他要吃卫生丸的。”

  沈大娘道:“哪个练把式的老头子,我不认识,你干吗好好儿的骂人?”

  沈三玄道:“天桥地方大着呢,什么人没有,你们哪里会全认得。你不知道这老头子真可恶,今天他遇着我,好好儿的教训我一顿,瞧他那意思还是姓樊的拜托他这样的,各家有各家的事,干吗要他多咱们的事?他妈的!他是什么东西。”

  沈大娘道:“又在哪里灌了这些个黄汤,张嘴就骂人。姓关的得罪了你,姓樊的又没得罪你,干吗又把姓樊的拉上。”

  沈三玄道:“那是啊!姓樊的临走,给了你几百块钱,你们哪里见过这个。就把他当了一尊佛爷了,哪里敢得罪他。就凭那几个小钱,把你娘俩的心,都卖给人家了,真是不值啊。你瞧黄鹤声大哥,而今多阔!身上整百块的揣着钞票,他不过是雅琴的师傅;雅琴做了太太就把他升了副官,凤喜和我是什么情份,我待她又怎么来着;可是,我捞着什么了?花几个零钱……”

  沈大娘道:“你天天用了钱,天天还要回来唠叨一顿,你侄女可没做太太,哪儿给你找副官做去。醉得不像个人样了,躺着炕上找副官做去吧。”

  沈大娘也懒得理他,说完自上厨房去了。沈三玄却也醉得厉害,摸进房去,果然倒到炕上躺下。

  到了次日,沈三玄想起约黄鹤声今天来,便在家里候着,不曾出去。上午十一点多钟的时候,只听到门外一阵汽车响,接上就有人打门。沈三玄倒有两个朋友是给人开汽车的,正想莫非他们来了。自己一路来开门,口里说着:“你们有事干的,干吗也学着我,到处胡串门子。”

  手上将门一开,只见黄鹤声手里摇着扇子,走下汽车来,一伸手拍了沈三玄的肩道:“你还是这样子省俭,怎么听差也不用一个,自己来开门?”

  沈三玄心里想着,我哪辈子发了财没用,怎么说出省俭两个字来了。心里如此想着,口里也就随便答应他,把黄鹤声请到屋子里,自己就忙着泡茶拿烟卷。黄鹤声用手掀了玻璃上的白纱向窗子外一看,口里说道:“小小的房子,收拾得倒很精致。”

  正说完这句话,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郎剪了头发,穿着皮鞋,短短的白花纱旗袍,只好比膝盖长一点,露出一大截穿了白袜子的腿,胁下却夹了一个书包,因回转头来问道:“老玄!你家里从哪儿来的一位女学生?”

  沈三玄道:“黄爷!我昨天不是告诉了你吗?这就是我那侄女姑娘。”

  黄鹤声笑道:“嘿!就是她。可真时髦,越长越标致了。凭她这个长相儿,要去唱大鼓书,准红的起来。这话可又说回来了,趁早儿找了个主,有吃有喝,一家都安了心,也好。”

  沈三玄对窗子外望了一望,然后低声说道:“安了心吗?我们这是骑了驴子翻帐本,走着瞧。你想一个当少爷的人到外面来念书,家里能给他多少钱花?头里两个月,让他东拉西扯,找几个钱。凑付着安了这个家,这也就是现在,过两个月瞧瞧,我猜就不行了。就是行,也不过是她娘儿俩的好处,我能捞着什么好处?那小子临走的时候,给我留下钱没留下钱?我也不知道。可是我大嫂,每天就只给一百多铜子我花。现在铜子儿是极不值钱,一百多铜子,不过合三四毛钱,你说让我干吗好?从前没有这个姓樊的,我一天也找百十来个子儿,而今还不是一样吗?依着我,姑娘现在有两件行头了,趁着这个机会,就找家馆子露一露,也许真红起来;到那时候,随便怎样,也捞个三块两块一天,你说是不是?”

  黄鹤声笑道:“照你的算法,你是对了。你们那侄姑娘放着现成的女学生不做,又要去唱曲子伺候人,她肯干吗?”

  沈三玄道:“当女学生,瞎扯罢了。我说姓樊的那小子,自己就胡来。现在当女学生的,几个能念书念得像爷们一样,能干大事?我瞧什么也不成。念了三天书,先讲平等自由。”

  说到这里,他声音又低了一低道:“我这侄女自小儿就调皮,往后再一讲平等自由,她能再跟姓樊的,那才怪呢!”

  黄鹤声正要接话,只听到沈大娘在北屋子里嚷道:“三弟!咱们门口停着一辆汽车,是谁来了?”

  黄鹤声就向屋子外答道:“沈家大嫂子!是我。我还没瞧你呢!”

  说着话已经走出屋来,老远的连作几个揖道:“咱们住过街坊,我和老玄是多年的朋友了,你还认得我吗?”

  沈大娘站在北屋门口,倒愣住了。虽觉得有点面熟,可是记不起来,他究竟是姓张姓李。她正在愣着,沈三玄抢着跑了出来道:“大嫂!黄爷你怎样会记不起来?他现在可阔了。当了副官了!他们衙门里有的是汽车;只要是官,就可坐公家的汽车出来。门口的汽车,就是黄爷坐来的,你瞧见没有,那车子是真大,坐十个人,都不会嫌挤。黄大哥!你的师长大人姓什么?我又忘了。”

  黄鹤声便说是姓尚。沈三玄道:“对了!是有名的尚大人。雅琴姑娘,现在就是尚大人的二房,虽然是二房,可是尚大人真喜欢她,比结发的那位夫人还要好多少倍。不然,怎样就能给黄爷升了副官呢!”

  黄鹤声因为沈大娘不知道他最近的来历,正想把大概情形,先说了出来,现在沈三玄抢出来一介绍,自己不曾告诉她的,他都说出来了,这就用不着再说了。沈大娘这时也记起从前果然住过街坊的,便笑道:“老街坊还会见着,这是难得的事啊!请到北屋子里坐坐。”

  沈三玄巴不得一声,就携着黄鹤声的手,将他向北屋子里引。

  沈大娘说是老街坊,索兴让凤喜也出来见见。黄鹤声就近一看凤喜,心想这孩子修饰得干净点,确比小时俊秀得多。老鸦窠里会钻出一个凤凰来,怪不怪!当时坐着闲谈了一会,就告辞出门。沈三玄抢着上前来开大门,黄鹤声见沈大娘在屋子里没有出来,就执着沈三玄的手道:“你在自己屋子里,先和我说的那些话,是真的吗?”

  沈三玄猛然间听到,不懂他用意所在,却只管望着黄鹤声的脸。黄鹤声道:“我说的话,你没有懂吗?就是你向着我抱怨的那一番话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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