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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邂逅在穷途分金续命 相思成断梦把卷凝眸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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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姑道:“樊先生出去这一会子,连医院里都去了,真是为我们忙,我们心里过不去。” 说着脸上不由得一阵红,家树道:“大姑娘你太客气了。关大叔这病,少不得还有要我帮忙的地方,我若是作一点小事,你心里就过意不去,一次以后,我就不敢帮忙了。” 秀姑望着他笑了一笑,嘴里也就不知道说些什么,只见她嘴唇微微一动,却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。寿峰躺在床上,只望着他们客气,也就不曾作声。 家树站在一边,忽然呵了一声道:“这时我才想起来了,关大叔是怎样上汽车呢?大姑娘!你们同院子的街坊,能请来帮一帮忙吗?” 秀姑笑道:“这倒不费事,有我就行了。” 家树见她自说行了,不便再说。看她将东西收拾妥当,送了一床被褥到汽车上去,然后替寿峰穿好衣服,她伸开两手,轻轻便便的将寿峰一托,横抱在胳膊上,面不改色的,从从容容将寿峰送上汽车。家树却不料秀姑清清秀秀的一位姑娘,竟有这大的力量,寿峰不但是个病人,而且身材高大,很不容易抱起来的。据这样看来,秀姑的力气,也不在小处了。当时把这事搁在心里,也不曾说什么。 汽车的正座,让寿峰躺了,他和秀姑,只好各踞了一个倒座。汽车猛然一开,家树一个不留神,身子向前一栽,几乎栽在寿峰身上。秀姑手快,伸了胳膊,横着向家树面前一拦,把他拦住了。家树觉得自己太疏神了,微笑了一笑,秀姑也不明缘由,微笑了一笑,及至秀姑缩了手回去,他想到她手臂,溜圆玉白很合乎现代人所谓的肌肉美,这正是燕赵佳人所有的特质,江南女子是梦想不到的。心里如此想着,却又不免偏了头,向秀姑抱在胸前的双臂看去。忽然寿峰哼了一声,他便抬头看着病人憔悴的颜色,把刚才一刹那的观念,给打消了。 不多大一会,已到了医院门口。由医院里的院役,将病人抬进了病房,秀姑随着家树后面进去。这是二等病室,又宽敞,又干净,自然觉得比家里舒服多了。家树一直让他们安置停当,大夫来看过了,说是病还有救,然后他才安慰了几句而去。 秀姑一打听,这病室是五块钱一天,有些药品费还在外。这医院是外国人开的,家树何曾认识,他已经代缴医药费一百元了。她心里真不能不有点疑惑,这位樊先生,不过是个学生,不见得有多少余钱,何以对我父亲,是这样慷慨?我父亲是偌大年纪,他又是个青春少年,两下里也没有作朋友的可能性,那么,他为什么这样待我们好呢?父亲在床上安然的睡熟了,她坐在床下面一张短榻上沉沉的想着,只管这样的想下去,把脸都想红了,还是自己警戒着自己,父亲刚由家里,移到医院里来,病还不曾有转好的希望,自己怎样又去想到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去。于是把这一团疑云,又搁下去了。 自这天起,隔一半天,家树总要到医院里来看寿峰一次,一直约有一个礼拜下去,寿峰的病,果然见好许多;不过他这病体,原是十分的沉重,纵然去了危险期,还得在医院里调养。医生说,他还得继续住两三个星期。秀姑听了这话,非常为难,要住下去,哪里有这些钱交付医院,若是不住,岂不是前功尽弃?但是在这为难之际,院役送了一张收条进来,说是钱由那位樊先生交付了,收条请这里关家大姑娘收下。 秀姑接了那收条一看,又是交付了五十元,他为什么要交给我这一张收条,分明是让我知道,不要着急了。这个人作事,前前后后,真是想得周到,这样看来,我父亲的病,可以安心在这里调治,不必忧虑了。心既定了,就离开医院,常常回家去看看。前几天是有了心事,只是向着病人发愁,现在心里舒适了,就把家里存着的几本鼓儿词,一齐带到医院里来看。 这一日下午,家树又来探病来了,恰好寿峰已是在床上睡着了,秀姑捧了一本小册子,斜坐在床面前椅子上看,似乎很有味的样子。她猛抬头,看见家树进来,连忙把那小本向她父亲枕头底下乱塞,但是家树已经看见那书面上的题名,乃是《刘香女》三个字。家树道:“关大叔睡得很香,不要惊醒他。” 说着,向她摇了一摇手。秀姑微笑着,便弯了弯腰,请家树坐下。家树笑道:“大姑娘很认识字吗?” 秀姑道:“不认识多少字。不过家父稍微教我读过两本书,平常瞧一份儿小报,一半看,还一半猜呢。” 家树道:“大姑娘看的那个书,没有多大意思,你大概是喜欢武侠的。我明天送一部很好的书给你看看吧。” 秀姑笑道:“我先要谢谢你了。” 家树道:“这也值不得谢,很小的事情。” 秀姑道:“我常听到家父说,大恩不谢,樊先生帮我这样一个大忙,真不知道怎样报答你才好。” 说到这里,她似乎极端的不好意思,一手扶了椅子背,一手便去理那耳朵边垂下来的鬓发。家树也就看到她这种难为情的情形,不知道怎样和人家说话才好。走到桌子边,拿起药水瓶子看了看,映着光看着瓶子里的药水去了半截,因问道。“喝了一半了,这一瓶子是喝几次的?” 其实这瓶子上贴着的纸标,已经标明了,乃是每日三次,每次二格,原用不着再问的了。他问过之后,回头看看床上睡的关寿峰,依然有不断的鼻息声,因道:“关大叔睡着了,我不惊动他,回去了,再见吧。” 他说这句再见时,当然脸上带有一点笑容,秀姑又引为奇怪了。说再见就再见吧,为什么还多此一笑呢?于是又想到樊家树每回来探病,或者还含有其他的命意,也未可知。心里就不住的暗想着,这个人用心良苦,但是他虽不表示出来,我是知道的了。 正在她这样推进一步去想的时候,恰好次日家树来探病,带了一部《儿女英雄传》来了。当日秀姑接着这一部小说,还不觉得有什么深刻的感想,经过三天三晚,把这部《儿女英雄传》,看到安公子要娶十三妹的时候,心里又布下疑阵了。莫非他家里原是有个张金凤,故意把这种书给我看吗?这个人作事,好像是永不明说,只让人家去猜似的,这一着棋,我大概猜得不很离经;但是这件事,是让我很为难的,现在不是安公子的时代,我哪里能去作十三妹呢?这样一想,立刻将眉深锁,就发起愁来。眉一皱,心里也兀自不安起来。 关寿峰睡在床上,见女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便道:“孩子!我看你好像有些不安的样子,你为着什么?” 秀姑笑道:“我不为什么呀!” 寿峰道:“这一向子,你伺候我的病,我看你也有些倦了,不如你回家去歇两天吧。” 秀姑一笑道:“唉!你哪里就会猜着人的心事了。” 寿峰道:“你有什么心事,我倒闲着无事,要猜上一猜。” 秀姑笑道:“猜什么呢?我是看到书上这事。老替他发愁。” 寿峰道:“喝!傻孩子,你真是听评书吊泪,替古人担忧了。我们自己的事,都要人家替我们发愁,哪里有工夫替书上的人发愁呢?” 秀姑道:“可不是难得樊先生帮了咱们这样一个大忙,咱们要怎样的谢人家哩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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