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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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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乐余道:“这话怎么说的?” 黄种强道:“实不相瞒,我开小差了。” 韩乐余吃惊道:“那为什么?现在是军事紧张时期呀!” 黄种强道:“老先生,这是令爱感动着我的。我念了一肚子军事学,犯不上从事内战,去做一条北洋军阀走狗。我决计摆脱这坑害人民的内战生活,另走一条路。” 韩乐余还没有话,小梅站在一边,脸可红了,因道“黄团长,过去的事,请你不必计较了。” 黄种强摇摇头笑道:“我决不计较,我请你也不必计较。脱离军阀路线,我早有此意。不是早已对老先生说过,我要到广州去吗?那里是开革命之花的地方。” 韩乐余望了她道:“你得罪过黄先生吗?” 黄种强道:“不要多心,没什么事,回头我们详细地说吧。” 韩乐余道:“李守白先生的病好了吗?” 黄种强道:“他前天已出城了。我们再说吧。” 韩乐余看大家脸上,都有些勉强的笑容,这就想着,里面也有一段曲折的文章,也就不问了。大家休息了一会儿,就计划着向哪条路上走。 黄种强指着树林梢上一段青青的山影子道:“你看,那里不是有一带远山吗?远山下面是我的家,那是现在两方军队所不争取的地方,我把各位送到我舍下去住几时。舍下颇有点粮食,空房也很多,足够各位歇脚的。等军事时期过去了,各位再回家。舍下也无多人,除了我一位老母外,我还有一弟一妹,不会让客人感到烦恼。” 韩乐余沉吟了道:“那不大好吧?” 黄种强道:“老先生,你自己家里现在是不宜去的。若不是为了一点外交关系,两军暂时停战,那么你府上早给炮火毁了。你不回家,到任何一个地方去,也是暂时躲避风雨,又何妨到我那里去躲几天。” 刘老太道:“黄团长,我们不便去打扰吧?” 黄种强笑道:“我现在不是团长,你别这样称呼了。我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,用得着你娘儿俩的时候,就答应你一处逃难,用不着的时候,半路里就把你们丢了吗?你几个包袱占了我两头驴子,你若不和我走,你怎么办?”说着,他望了这两位妇人,又看看背着包袱的两头驴子,笑着打了个哈哈。 刘老太把脖子伸了,恳切地望了小梅道:“姑娘,黄团长真是个好人啦。你瞧,我又叫团长。他这番好心,将来怕不会当总司令。” 黄种强笑道:“要走,我走条路向前去当了总司令,我也不称其为好人了。” 刘老太道:“那是啥话儿呢?当兵的人,有个不想当总司令的吗?” 黄种强笑道:“这理由你自然不懂,可是你又不应该不懂。中国若没有这些个总司令、督军、巡阅使,你们也就不逃难了。” 刘老太点着头道:“你这样一说,我就懂了。黄团长你真是个好人啊。”她老是这样一句话,小梅前后一想,也咯咯地笑了,站在这里的人也都跟着笑。这时,各放下了一颗不安的心,大家都十分高兴,就依了黄种强的话,暂时到他家里去躲避一时。此地到他家,还有六七十华里,有了老弱同行,走得很慢。韩乐余坐一程轿子,又要下来缓步几里,走得就更慢。当日只走了三十里,就在一个小镇市上投宿了。 这里去战场远了,难民聚集在这里的不少,几乎每家店铺里都住下了人。这一行人多,找不着歇脚的地方。黄种强对于这条路比较熟,就引着他们到镇市外一座古庙里来借往。他们自己或者没有什么感觉,可是他们既是驴子又是椅轿,很像是一家富贵人家。他们经过镇市一条小街,惹得全街人都向他们注意着。这注意的人里面,就有个李守白。原来他那天被师部派人强迫押解出城后,他打听得只有这条向山里进行的路比较安定。为了身体还没有恢复健康,他就向这条路走。 到了这镇市上,他需要休息,找个小客店投宿了。那押解的人在城门口就回去了,他便骑着一匹孤马,和一个挑行李的夫子又恢复了自由。原意在这镇市上住,自然也就可以住下。住了三天胃不痛了,脚伤也大致好了,这就打算着再过一两天向安乐窝去看看。心想也许韩乐余回了家,可以给他送个信儿;也许孟贞妹还在那里,可以和她解决了婚姻问题。他抱定了个计划,就安心住在这小镇市上。 这日下午,坐在小茶馆里泡了一壶茶,闲望着过路人消磨这无聊的时间,却随了全茶馆的人注意,也向路上行人看着。他见轿马行人一大群,有男有女,也为之注目。这一注目,发现了黄种强、韩乐余、韩小梅都在其内。而且各人都带有欣慰的样子,这不由他不大大地惊异了一下子。他心里原存了一个黄梅有结合可能的念头,看到这种情形,他就很敏感地觉得这是个已成的局面。 黄种强用了调虎离山的计划,把小梅把握到了手心。这一个卑鄙的朋友,简直不必再和他见面了。只是韩乐余对这种局面,怎么会参与了,却是一个谜,应当去和他谈谈。不过大家见面之后,言语不合,也许会发生冲突。那么,怎么处置小梅呢?心里踌躇着,考虑了有十分钟,最后他还是由茶馆里追了出来,遥远地看到他们出了大街,走出镇市,向半里路外的一所古庙去。 看看太阳已经落土,晚霞照着那古庙红墙,红墙上一株古槐落着几只老鸦,呱呱地叫,充分表现出了晚景。料着他们必在那里投宿,于是就在路边一个风雨亭子上坐下,默默地计划着应当怎样和他们见面,而在相见之后,又和他们谈些什么。他越是这样想着,他就越不愿立刻去见他们,抬头看看,大半轮月亮已在深灰色的晴空亮起,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凄怆滋味。他就坐在亭子石凳上,始终不曾走开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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