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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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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老板向贞妹点着头道:“我就依了你,在这里先住一住,但不知道这里好住不好住?” 二禿道:“现在,这里就算是我的家了,我就可以做主。就请你们在这里住下吧,我马上可以替你二位做饭去。”说毕,就向厨房里做饭去了,孟老板这也用不着客气了,将东西送到内室里去,当天就在韩家住下。吃过了晚饭,各自安歇,贞妹一人,就住在小梅的卧室里,因天气很热,开了窗户,放进风来,也不上木床睡,搬了三个方凳子并拢在一起,拿了一个草席枕头,横挡了窗户睡着。屋子里并没有灯火,由窗子里向外看去,看到一大片星光布满天空,那星斗射出一些微渺的光线来,可以隐隐地看到屋子里的桌椅。心里就想着:这么好的屋子,主人翁不能享受,让我住下了。但不知道这姑娘,现在又落到了什么地方去?可是那个常营长的兄弟,一定是很凶的,不但对于李守白,要他的命,就是对于韩家大姑娘,他也要起一番歹心。像我这种人,他哥哥死在我手里,他能不要我的命吗?…… 想到这里,一阵啪啪嗒嗒的杂乱脚步声,随着晚风,由窗子外吹了进来,接上呜呀呀几声马嘶,在寂寞的长空里,震破人的耳鼓,令人心中起了无限的恐怖。这分明是韩家大哥所说,军队开拔来了。这军队里面,一定有常连长在内。不如把父亲叫醒了,马上就离开这里吧。如此想着,更睡不着了,便坐了起来仔细想想,想了几遍,于是由屋子里走了出来。孟老板本住在韩乐余屋子里,只相隔了一间堂屋,贞妹只要三步两步就走到前面了。但是自己走到堂屋中间,听到孟老板在那屋子里鼾声呼呼作响,心中一想,他在这个时候睡得正酣,把他吵醒了,他摸不着头脑,一大声说话,让韩家那个大哥知道了,以为我们要逃走,那是加倍的难为情。想到这里,脚步简直移不动了,手边下正有一把椅子,手里摸着,就随身坐了下去。抬了头向天井外面看着,那满天的星斗,在晚风横过天空的时候,却是闪闪作光。屋脊外那杨柳梢不住地摇摆,仿佛真有一批鬼影在半空里活动一般,立刻全身毫毛根根直竖,掉转身来,就向屋子里跑。一人坐在屋子里,手摸了心口,只觉得怦怦乱跳。 转念一想,何必做个半截汉子?留在这里也未见得就死。逃走的念头,就根本取消了,只是心里有了事,无论如何也睡不着。躺不了一会儿,还是坐了起来,心里还念着要逃走。就是这个时候,再不逃走,就过去了。她自己也不解是何缘故,一个人由前想到后,由后又想到前,始终是不能解决这个重大问题。坐了一阵,复又躺下,只见一个拿鞭子的兵士跑了进来,拦腰就是一搂,自己大叫一声,由梦中惊醒。睁眼看时,窗子外依然送进星光来,原来还是不曾天亮,心里扑通扑通跳了一阵。心想,这常连长,真是这个样子吗?若果然是这样的,那真要了命。现在消磨了大半夜了,纵然想逃走,也是来不及,只得坐着发了一阵呆,又躺下去。但是刚一闭上眼睛,不是看到一群兵,便是看到李守白,要不然就是那个死了的常营长站立面前。整整闹了一晚,直待天色大亮,才觉心事略定。在十分疲倦之下,倒睡着了。还是孟老板见太阳高照,她还不曾出房门,就在房门口叫了一阵。 贞妹坐着先揉了一阵眼睛,然后走出来,孟老板低声道:“你这孩子太大意了,现在这里满村子都是兵,韩大哥没有敢开大门,爬在墙头上对外面看了一看,家家都有兵闯了进去,这倒很奇怪,为什么这一家他们就没有人来呢?”贞妹听了这个消息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,手扶着门框,一步移不得。 孟老板道:“都是你这孩子胡乱出的主意。昨天叫你出门,你无论如何不肯走。现在满村子都是兵,你又有些害怕了。” 贞妹一顿脚道:“我害什么怕?我决不害怕,我拼了这条性命不要,豺狼虎豹来了,我也不怕,慢说是大兵。” 孟老板道:“怕也是不行,于今是出去不得,还只有在家里等着大祸临头呢。”贞妹微微一笑。 孟老板皱了眉道:“亏你笑得出来。” 贞妹道:“为什么不笑,我这条命,现在不是过一日算一日,是过一刻算一刻。趁着我还能笑,我就说说笑笑,等到不能说不能笑的时候,想笑也不成呢。厨房在哪里,我要去烧水做饭,这是女子的事,不要让那韩大哥老替我们做了。” 孟老板虽是替着自己女儿担下二十四分的心,然而事到临头,实在白发急也是无用,只得将贞妹引到厨房里去,让她去做饭。 过了半上午,还是无事,大家将饭菜端上桌来,他父女和二秃,只吃到一半。只听得大门外边,哄通哄通一阵乱响,正是有好几个人在捶门,二秃和孟老板,都面面相觑,作声不得。 贞妹道:“你们怕些什么,这一扇门就挡得住大兵吗?倒不如把门开了,让他们大摇大摆进来。那时候,他们爱怎样,就由他怎样,还能对我们怎样呢?”她在这么议论着,那外边的大门,哄通哄通,是拍得很响。二禿呆了,走不动,贞妹跳了上前,就去开大门。门只刚刚开了一条缝,早是四五个人向里面一拥,当先一个,就是二秃所说的人差不多,望着贞妹“咦”了一声。贞妹也不作声,低了头就在前面走。二禿在堂屋门口,满脸堆下笑来,叫了一声常连长。 常德标笑道:“怎么回事,又换了一个人呢?”说着,用手向贞妹指道:“这个姑娘是哪里来的?” 孟老板笑着出来,拱了拱手道:“她是我的姑娘,我们是逃难的,由这里经过。” 说着话时,只见他身后跟了十几名兵士,陆陆续续地走进来,那些人也不用人招待,也不要上官发命令,就各人把枪放下,在天井中间架着,他们都在堂屋外站着,堂屋里只有常德标一个人。他笑着向贞妹的脸望着,点了点头:“这位也不长得含糊,是由永平城里来的吧?我听到你们,说的是县城里的话啦。” 贞妹低了头去捡桌上的饭菜,并不敢说什么。 常德标对二秃道:“你们自己的大姑娘,哪里去了?”二秃道:“她和我们先生到山上去了。” 常德标笑道:“我算是白用了一番心了,老实告诉你,我昨晚上就运动了我们团长,把这一幢房子,让给我们一连人住。我还怕会出什么毛病,又派了两名弟兄,守在这大门口,所以让你关起大门来吃饭,太太平平地到了现在,原来她倒是逃跑了。嗐!真是可惜。”说着,把脚顿了一顿。他在堂屋中间,站了一小时,偏了头想着,又一笑道:“究竟还不算白来,在这里又遇到一位了。”他说这话,虽是二十四分的唐突,但在堂屋里三个人,谁也不去理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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