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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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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素见他那瘦削的面孔,白得没有一点血色,一头的乱头发,都是蓬散着,见人未笑,先露了牙齿,在这种种方面,都觉他十分可怜。在这一刹那间,对于惜时以前过去的事,自然会忘了一个干净。便走到床面前,低声向他道:“我刚才在学校里上课,才听说你病了,你怎么会突然得这样一个病呢?” 惜时唉了一声道:“这无非是吃了坏东西。” 行素道:“大夫没有说是什么病吗?” 惜时踌躇了一会儿道:“大夫说的是外国病名,我听了也是不懂,不过到了医院里来以后,听着大夫的指挥,已是不要紧了,多谢你抽了工夫来看我,请坐坐。”说着,他就用手指了床面前一张方凳子,让她坐下。 行素见他不分界限,感情显然是好得多,心里更又痛快一点。于是含笑点了一点头,在那方凳子上坐下。因笑道:“大夫没有说,禁止别人来探病吗?” 惜时道:“倒不禁止,但是也并没有人来看我病的。” 行素道:“哪个送你进医院的呢?” 惜时道:“不过是两个男同学。” 行素道:“以后还有谁来看过你的病吗?” 惜时哼着道:“不过是一个同乡。” 行素哦了一声,沉默了许久,然后问道:“除了同乡,至好的朋友,也没有来看望你的病吗?” 惜时对于这句话,似乎有十分难为情的样子,哼着,轻轻道了“没有”两个字。 行素背转身去,两手扶了膝盖,将衣襟上的灰,吹了两下,然后问道:“密斯……米!她,她没有来过吗?” 惜时道:“她,她……或者不知道我病了。” 行素道:“你是常和她见面的,何至于你病了,她会不知道呢?” 惜时叹了一口气,把头别转去了。这一声叹气,虽没有叹出来,然而行素那时一回头,正看到他那种极不快活的神气,就更知道这里有紧要关键在内了。心里一明白,这时就用不了再问,看见旁边茶几上,有一个玻璃壶和玻璃杯子,就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,举了送到他面前,低声笑问道:“你要喝一点吗?” 惜时点点头,她就将这杯开水,送到惜时嘴边,让他就在她手上喝了。 又坐谈了一会,外国大夫来了,看见行素在这里,便对她说:“病人还不能多谈话,看病的人,还是各自少说两句的好。” 行素是个有新知识的人,当然极尊重医生的话,因之和惜时点了点头,就走开了。 出得医院来,觉得空气都格外地新鲜,呼吸非常灵爽。坐了车子,回到双家,见了双玉佩,微笑着点了点头,玉佩心里很奇怪,她出门的时候懊丧得如丧考妣一般,怎么回家的时候,就是这样欢喜,莫非她和黄惜时言归于好了?因之随着她进房笑问道:“行素!你见着黄惜时吗?我想你恨他恨极了,他对你赔了许多不是,你都没有理会他的。” 行素笑道:“拿我开什么穷心。” 玉佩道:“咦,这就很奇怪了,你出去,的时候,不是和我讨论过黄惜时的事吗?我猜你到学校里去的时候,一定会……” 行素道:“不必说了,他病了,在医院憔悴得不成样子了。” 玉佩道:“你到医院里去看他来的吗?他害的是什么病?” 行素笑道:“我没有去看他,我不知道。” 玉佩道:“你还瞒着我哩!自己都说出来了,看到他憔悴得不成样子呢!” 行素笑着向椅子上坐下来,瞟了玉佩一眼道:“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,听到同学说他病了,我就觉得什么仇恨都没有了,非看他一下不可。” 玉佩笑道:“怎么样?我就知道你去看了他,大概你去看他,他对你感情还算不错。” 行素笑道:“那自然,我好意去看他,他还能给我颜色看不成?不过你说他对我感情不错这句话,还谈不到,他梦里头还念着那位培大之花哩!” 玉佩道:“既是如此,你还去看他做什么?” 行素道:“人总是感情动物,他现时在病中,我只以同学的资格,可怜着他去看看,等到他的病好了,还是各干各的,管他心里念着谁呢?” 玉佩点着头,叹了一口气道:“嗳!天下的女子,都是痴心的哟!”说着这话,昂着头,微微地摇着去了。 行素固然知道玉佩这话,是很沉痛的话,然而自己的心,已经让惜时那可怜而又可亲的样子,完全融化了,再要强硬着和他斗气,已觉是不可能。嗳!这也只好将曹孟德一句话反过来说:“宁可人负我罢!” 行素前两天是恨着惜时,没有心思念书,到了今天,却又为了惜时的病,以及他病里的态度,逗引着自己去挂念。也是没有心思念书,自己在家里徘徊了一天。 到了次日,一早去上学,一进学校门,就见米锦华打扮得像花蝴蝶子似的,随了几个男女同学一同出来,看她这种样子,决不挂念到黄惜时的病。惜时在医院里害病,口里还念着她,她还是这个样子,那么,玉佩说天下的女子,都是痴心的,这也不见得。惜时在医院里,今天少不得还要念上几多遍,又算是空劳眷念了。心里想着,这向里面走的两条大腿,不觉慢慢地迈不开步,以至于停止。心想:“昨天和他见面,话不曾说得痛快,就分开手了,今天我何不再去看看他?他昨天见我,已经是那样感激不可言喻了。今天又去看他,比那种置之不闻不问的人,总要好个十倍;他对我的态度,就应当更好了。” 想到了这里,她一点也不犹豫,马上转身向外走,坐了车子,一直就向医院里来,当她走到病室门外的时候,见房门是紧紧闭着的,究竟不过是朋友关系,不便推门便进,只得照着外国人的办法,在门上先敲了一阵,里面很随便地问了一声:“谁?” 行素答应了一个“我”字。里面道:“密斯米!请进来罢!” 行素手扶了门上的门钮,本来只一推,人就可以挤了进去,但是听了这句话,犹如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一样。一个女子被男子遗弃了,又去冒充情人,这女子的身份,岂不是完全丧失。想到了这,就呆住了,那门像千斤闸一般,哪里推得动!惜时听到有人敲门,不见进来,就问道:“密斯米!请进来呀!” 行素听到他战抖的声浪,知道他病体不见得好,再不进去,可就让他急了,只得将门推着侧了身子进去,一面微声答道:“是我,不是密斯米。” 惜时在床上微微昂着头,向外一看,见是行素,很是难为情。点点头道:“劳驾!今天你又来了。我原不知道密斯米要来,因为她昨天托朋友带了一个口信给我,说她这时会来的。” 行素在床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,将脚打着地板做声,脸上露出微笑,似乎是很自在的样子。问道:“这带口信的人是同学吗?” 惜时点点头,行素道:“也许你听错了!因为我由学校里出来的时候,还看到密斯米穿了很漂亮的衣服,和好几个同学出去玩哩!” 惜时道:“都是些什么人,密斯白认识吗?” 行素道:“我不认识,不过有女的也有男的。” 惜时听说,默默不做声了许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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