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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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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我字下,自己似乎不好去继续着说,便对着惜时一笑了事。惜时想待追问一句,行素已经避到一边去洗脸。一个岔,便扯开了。 行素洗完了脸,一见桌上摆着雪花膏瓶子,很不经意地拿了起来,将那瓶子转着,看那四周的花纹和商标,因道:“你这雪花膏,不是平常的东西呀!何以买这样好的?” 惜时笑道:“你何妨试上一试。” 行素就用指头拓了一点在手心里,惜时一见,连忙将自己用的一面大镜子,由墙壁上取了下来,赶紧放到桌上。 行素对着镜子,弯了腰,两手向脸上搽抹,因笑道:“这面镜子是二尺多的,而且又是圆形,这是小姐们房里用的,你为什么也用?而且这雪花膏,尤其不是你们所应用的。” 惜时道:“秋天来了,要擦一点雪花膏润润皮肤,其实我也是留着备而不用的。不信,你看这一瓶子,我用过多少了?” 行素笑着坐下来,先斜对了惜时,然后又偏过去正坐着,摸了一摸头发,又牵了一牵衣襟,这才道:“你不是请我来吃饭的吗?怎么不说话。” 惜时道:“我怎么不说话,因为你不说话,所以我也不说话。其实不说话,也等于说了话,因为我们是尽在不言中呀!” 行素听他这话,脸上似乎有点难为情,抿嘴一笑,又随着谈下去,因道:“时候也不早了,你既然请我吃饭,可以预备菜了。” 惜时连忙叫了伙计来,草草地开了一张菜单子给他。并没有吩咐到外面馆子里去做,自然是公寓里厨房代办了。 公寓里办菜,比馆子里慢得多。行素十一点钟来的,到了一点钟,伙计才将菜饭送了来。惜时陪着行素吃过了饭,不觉便是一点多钟,重新让伙计泡壶好茶来喝。听到账房里的挂钟,当当敲过两下声了,惜时将自己桌上放的一份报纸,无意展了一展,笑道:“今天几家电影都不错,看看电影去吧!” 行素却不理会他说什么,对天上看了一看,很不经意的样子,便问道:“现在风怎么样?” 惜时却未曾留意她这一句话,有什么用意,便道:“哪有这样子快息风,还大着啦!” 行素笑道:“这就不怕风了,这事大概比上课还要重一点吧!” 惜时不觉笑了起来,站起身一拍手道:“这真是我所不料的事情!我只随便说了一句大风不上课,现在弄得处处作茧自缚起来,我好悔这句话不该说了。” 行素道:“你看了广告说电影好,究竟是哪家电影好?” 惜时就把所有今天开演的电影名字,一一都说了。行素道:“时间未免太早了吧!” 惜时道:“坐到开演的时候再走,又并不是马上就去呀!” 行素道:“我也要回家了。” 惜时道:“我知道,你又要说家里有事了。但是今天你若上课怎么办?也不上课?先回家去吗?” 这句话把行素问倒了,她又只笑了一笑,不再向下说。 男女二人谈话,是最不觉到时间混过去的。行素让他留着,到底是等到三点钟,上电影院去了。看过电影之后,再走出来,已是满街灯火了。惜时道:“你回家路不近,吃了晚饭,再回去吧!” 行素道:“这样说,我们简直可以老不分开了。” 她这句话最后三个字,似乎又感到不妥,极力想不说出来,但是不等她说出来,可吞不回去,因此只把那三个字发出来的声音,低到极点,让人昕不出来。接上她也就高着声音,向街上大叫洋车,有辆人力车来了,行素草草地说好了价钱,就坐上车去,回转头说了一声:“明天见!” 车子已经拉得老远去了。 惜时觉得二人认识之后,除了在火车上,经过这样长时间的聚会而外,今天是第二次了。她今天说话,每次感到太露骨,往往中止过去,这正是她真情的流露,可以看出她相对不是木然无动于衷的了。这可以知道一个人对于一件事情,只要肯去努力,事情没有不能成功的。这样一想,欢喜极了,自己忘了自己是站在大风里头,两手插在衣袋里,只管玩味那爱情的滋味。一阵风来,卷着有四五尺高的黑土,一直扑人他的眼睛,这才把他的思索力打断。想起了这应该回公寓了。 到了公寓里以后,回想这一日爱情的经过,真个可以把一切事都淡下来。静静地躺在床上,把今日的事,追溯既往,又把今日的事,推测将来,人都想糊涂了。忽然自己板壁,有人拍着喊道:“老黄!你今天招待一天的客很忙呀!我总算够交情的吧!并没有进来打搅你。” 惜时一听是邱九思喊,便道:“我也没有看见你们呢!下午到哪里去了?” 邱九思走了过来道:“我们刚开了两个盘子回来,你若是愿意去看看那个三宝的话,我还可以陪你去一趟,现在还不过是十点钟。” 惜时原不曾起身,只斜躺在床上,和邱九思说话。一听到这句话,突然向上站了起来道:“什么?已经是十点钟了,我还没有吃晚饭哩!” 邱九思道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惜时道:“我八点钟回来的,回来之后,我就在床上躺着。我没想到公寓里开过了饭,也没有叫他来开饭。” 邱九思道:“你为什么躺着不动,不叫伙计开饭。” 惜时笑道:“我想功课想出了神了。” 邱九思将右手伸出来,中指和大指捏紧,啪的一声,向着惜时的脸弹了一下。笑道:“你别和我耍滑头了,你以为你的事情,我不知道呢?你那人儿,我在壁缝里张望得很清楚,真不错呀!我最满意的,就是那种温和的态度,你能不能实行介绍一下?有话在先,我们只是希望做朋友。” 惜时道:“自然是不过做朋友而已。就是我们,也不过是同学的关系,比较熟识一点,连朋友两个字恐怕都有些勉强。” 邱九思道:“真的吗?我就要……”说着,他一脚独立,一脚悬起一点,又用那老法,打个旋转。惜时笑道:“当然,我和她的朋友交情,比泛泛之交,又深一层,然而这总是一件抽象的事,你要问已经深到什么程度,这又把什么来证明。” 邱九思道:“怎么不好证明,你可以陪她吃饭,而我们不能,这就是证明了。你非介绍给我谈一谈不可,不然,我就要捣乱的。” 惜时对于他这种要求,并不讨厌,倒很认为得意,只是嘻嘻地笑着。等着邱九思回房去了,一个人坐在灯下,兀自想着这日一天的经过,想了一遍,倒埋怨自己无用,有许多话可以说着试试的,为什么不向她露一点口风?明天有了机会,我一定要问上她一问,不过每次预备着许多话,到见着她的时候,总会说不出口,也不解何故?这样地无勇气。有了,我不如写一封信给她,在纸面上说得露骨一点,她纵然生气,我不在她当面,并不至于难为情的!而且看她那情形,也绝不会予我以难堪的。这样一想就对了,马上拿了纸笔,就在灯下写起信来。可是这一提笔,写了行素学姊四个字,马上就感觉不对。其一:行素的年纪,并不比自己大。其二:这是很普通的称呼,照着自己和她的交情而论,不该如此。于是把姊字改个妹字,但是以妹称人,未免又过分亲热了。干脆,就写行素两个字吧!这样写,她当作亲或疏看,均无不可的。这个问题解决了,接着便写了以往的认识,和最近的交谊,足足写了一千多字。 写毕,自己一想:这未免无意味吧!过去的意思,彼此都明白,又何必说上一套。于是把这信撕了,重新写来,这信上不提以往的事了,只是说自己对于她如何倾倒,希望更作进一步的交情。把这信写完,自己一念,又发生了疑问。进一步的交情,这话何所指呢?设若她问起来,自己怎样去回答她?又不像别个同学,可以闪躲闪躲,自己和她是并案而坐的,还是要不得。于是把这信又撕掉了,接连撕了两封信,这就有点倦意了,于是捧了手胳膊,斜靠在椅子上,呆呆望了电灯,想着怎样措辞?忽然将手一拍桌子,有了主意了,于是展了信纸,提笔写了起来。那信道: * 行素: 我们是极熟而又极相知的朋友了,而且我们每日有几小时在一处盘旋,照理说:我用不着写信来告诉你什么话了。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缘故,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。不料一见面之后,却一句也说不出来,这不是可怪吗?因此我想着:不用我这讷于言的勉强来说了,我还是写信来告诉你吧!于是我就写这封信给你,然而我这封信,是第三次稿了,在这一封信之前,我曾写了两遍,写完之后,我总觉把我的话,虽然很爽快地说了,仔细研究一番,不大妥当,就把它撕了,所以你现在接着我的信,依然不能看到我所要说的话。既然我所说的话,无法告诉你,我又何必再写这信呢?这也无他,不过让你知道我有一肚私情,未能发泄罢了。 行素,你要知道我是最崇拜你的,最信仰你的,还是那句话,我们是尽在不言中了。然而你若愿意我把我的肺腑之言,说出来的话,我就老老实实写出来告诉你,你意如何呢?行素,请你不客气,回我一个信吧! 你忠实的朋友黄惜时拜上 * 他将这封信写完,自己从头至尾看了一遍,觉得在不露骨之中,恰是有一点露骨。像她那样一个聪明人,一看之下,岂有不明白之理?她若是有意,一定会回我一封信,纵然是不高兴,我又没说什么不可听的话,谅她也不能奈我何!自己揣想了一番,觉得不错,于是用一个粉色的洋式小信封,将信纸封了,然后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道:行素学姊玉展。一齐预备好了,揣在衣袋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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