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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深夜喜犹来听歌当课 微波惊乍托献寿封金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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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,表面上不着实际,骨子里已是把母亲的话,完全推翻,把她母亲气得什么似的,板住了脸,就一句话也不肯多说。 又闲谈了几句,贾叔遥看着没有什么意思,就催郭步徐要走。珍珠花笑道:“忙什么?难得来的,坐一会儿再走吧。” 郭步徐听了他这话,刚要站起来的身子,复又坐下去。无如贾叔遥见了这种情形,一定要走,郭步徐正有些为难,心里不免想了一想,又偷偷地瞥了贾叔遥一眼,见贾叔遥已经站起身来,郭步徐没法,就在身上一掏,掏出了八张一元的钞票。他将八张钞票分做两小叠,向桌上轻轻一放道:“二老板,这个分给小刘老李吧。” 原来小刘是跟包的,老李是包车夫。珍珠花还未开口,她母亲连忙就说道:“哎哟!还要你花钱。” 便隔着窗户嚷道:“小刘,老李!” 她这样一嚷,外面早就知道里面是给钱了。一个在院子里,一个在大门洞子里,不约而同答应了一个喂字,在这一个喂字中,小刘和老李已经走到中间房子里来了。珍珠花的母亲笑道:“郭先生赏你两个人的钱,你们谢谢吧。” 小刘和老李齐声地谢了一句。然后才笑嘻嘻地走出去了,珍珠花只送到院子里,叫了一声再会。 贾叔遥跟了郭步徐走到胡同里,就笑道:“她倒很殷勤,可是她屋子里那个大相片,让人看了,有点不大高兴。” 郭步徐道:“你真是个傻子,你以为她墙上挂的哪个人的相片,就是和哪人好吗?那可错了,她们的规矩,花钱老爷的相片,放大了挂在壁上。心爱人的相片,就缩小了,放在口袋里。我问你,愿意做花钱的阔老呢?还是愿意做人家心上的人呢?” 贾叔遥道:“当然愿做人家心上的爱人。” 郭步徐道:“这不结了?我没有这个资格做爱人,不过说要把我的相片,挂在坤伶屋子里墙上,我倒是不希望的。” 贾叔遥听了,才明白坤角家里,平常挂的一张相片,还有这些缘由,人家说做到老,学到老,真是不错。对于捧角这种小事,还有许多转折,又何况其他呢?郭步徐见他低着头只管想,便问想什么事?贾叔遥说道:“没有想什么。” 郭步徐笑道:“飞霞那样对你,有所感动吗?今天晚上,她新唱《狸猫换太子》,完全是皮簧,没有梆子,你不好意思不去吧?” 贾叔遥皱了眉道:“怎样办?我现时在书局子里,掉了晚班,至早,也得十点半钟完事,我哪有工夫来听戏?” 郭步徐道:“你不会早一点儿去,早一点儿赶完了就出来吗?” 贾叔遥道:“赶一天两天可以,老赶着办事可不成。我要听夜戏,就得天天来听夜戏,听一天两天没有什么意思,所以我索性不来了。” 郭步徐道:“但是她今晚唱新唱的戏,你总得到一到才好。” 贾叔遥一想,这话也很对,就答应了去。因道:“我不回家吃饭了,这就上书局子里去。请你代我打一个电话给麻子,叫他给留个座。” 郭步徐道:“你不会在书局子里打电话吗?” 贾叔遥道:“不成,那里同事多,一让他们知道了,他们就爱起哄的。” 郭步徐道:“打电话是不成问题的,只要你肯来就是了。” 贾叔遥道:“就是那么说,我先回书局子里去了。” 他因为天天由东城到南城来听戏,听戏之后,回去吃饭,吃饭之后,再上书局,每日固定的路可不少,因此他也自备了一辆车子,他因为到珍珠花家来,不愿让车夫知道,叫车子歇在宾宴茶楼门口等着。坐包车的人,出门固然是便利。若是遇到有些地方不愿车夫知道之时,想法子先得把车夫支开去,正也是一种不便利。当贾叔遥走到宾宴楼,找着了车夫,就坐车到他服务的渥德书局。 这书局里的编译室,来得太早了,只屋子中间,亮了一盏灯,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同事在内。于是一按铃,叫了一个听差进来。吩咐厨房做一碗木樨饭,切了一碟冷荤,就在编译室吃起来,吃过之后,便将他每日应编的书稿,全堆在桌上,一面看,一面编改,一直编到了三分之二,同事的先生们,才纷纷地来到。每日来得最早的一个就是梁寒山。因为他的工作比别人多一点,下班还要比别人晚,非早来不可。所以他进编译室之时,以看到有人为例外。 这时他一进门,笑道:“呵,今天你怎样来得如此早,打算先走吗?” 叔遥道:“我是在公园里出来,因为懒回去了,所以一直就上这里来。” 他虽是这样说,脸上可带着有点笑容。梁寒山回头,见听差在扭电灯,便道:“你去替我找一份小报来。” 贾叔遥道:“为什么这时看早报,而且要看小报?” 梁寒山笑道:“我和你犯了一样的毛病,发了戏瘾,我们打算今天晚上听戏去。所以要找份小报,看看今晚晌有些什么戏。” 贾叔遥低了头,拿了一支红水笔,小鸡啄米似的,只管在稿子上点句,口里随便说道:“你听戏吗?好极了,可以请我一个。” 梁寒山笑道:“可以,作这种小东,是不成问题的事。” 说时已接过一张小报,正在那里看戏园子广告。笑道:“真很好,今天晚晌,是金飞霞唱新排的第二本《狸猫换太子》。我请你,我请你,这就先打发人去占座位。” 贾叔遥让他猜中了心病,颜色不免有些变动,依然还是很快的,拿了红笔写稿子。梁寒山看他虽然低了头,却还有笑意拥上脸来,因道:“笑什么?你以为我请不起客吗?我一定请,我今天请一晚的假,陪你去听戏,你看好不好?” 贾叔遥只笑着答应了一个好字,却不肯多说什么。一会工夫,他把稿子办好了,只草草率率地一卷,一面起身,一面就告诉听差,让车夫点灯。手上做着,口里说着,眼睛却望了壁上那一架钟。梁寒山笑道:“我猜中了。是不是?早就说你要先走的了。你上哪里去?” 贾叔遥道:“家里有点事,要早点回去。” 梁寒山道: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你先不说……” 贾叔遥哪里等得了他说完那句为什么,在衣架上取下帽子戴着,马上就走了。走出书局大门坐上车就说到喜乐园,不到二十分钟,就拉到喜乐园门口。 一面下车,一面掀起一点袖子,就看手表,原来还不过九点钟,走到他子里去,几个熟看座儿的,都用眼光射住了他。有的还道:“今天晚晌,怎么贾先生也来了,这是头遭呀!” 贾叔遥听了他们的话,也只是笑,金麻子却早过来给他接住了帽子。笑道:“是啊,晚晌也得来才好。” 贾叔遥不想来听了一次夜戏,却会弄得许多人注意,因此只呆望着台上,却不肯四周去看,以免和熟人抵眼光。不料台上人注意他,比台底下更厉害。金飞霞一出台,目光却向贾叔遥固定坐的地方一溜,似乎她在后台,就得着了消息,说是贾叔遥来了。贾叔遥打算等她出来了,鼓几下掌,让她知道。不料自己这一着棋还没有下,人家倒先知道了。这样一来,心里自有一番欢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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