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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八


  杨雄见桌上陈列了这些佳肴,心里暗自思忖,我偌大酒量,自吃两三盏,打甚紧,我也听人说,馆陶城里有好百花酿,若不吃些,却不是辜负了来这遭。于是坐下来,先拿酒盏,在旋子里舀了一盏酒起来,先进到嘴里尝尝。这酒初入口,却也不见有甚格外猛烈处,想是吃少了,没尝出味来,将手扯了一只薰鸡腿,放到口里咀嚼着,另一只手扶了洒盏,情不自禁地便端起来吃了。只三四举,把那盏酒便吃光了。心里暗想,今日初进城,城防尚未布署妥贴,休是吃得醉了,误了大事。于是推开酒盏,且取了馒首来吃,一面大块子夹了牛肉咀嚼。但是将眼瞧着那旋酒时,兀自嗅着阵阵的酒香。他又想了,怕甚鸟!这旋子里须是不放着蒙汗药。休道这一旋子酒,便是两三旋子我也吃了下去。恁地想时,便把那旋子放到面前,益发自在地吃。吃得口滑,把那旋子酒都吃光了,正是点滴不留。自己看了那酒旋予,猛然省悟,这酒入口时不恁地,吃下去了,胸口里兀自有些阻塞着。自己有大事在身,休为了嘴馋,闻出祸事来。要吃酒时,也等了燕青来。于是推开那酒旋子,只拿了馒首吃。

  忽然有个随从奔了入来,大声喊道:“上启将军,城门开了,有军马入城。”

  杨雄站起来问道:“是燕将军接应人马到了也不?”

  随从道:“正是不曾看到来军旗号。”

  杨雄道:“快快与我备马。”说着,走了两步,便要去取墙上挂的佩刀。不料头重脚轻,站立不稳,哄当一声,跌在地上。便在这时,衙署外人声大喊,有一群人涌将入来。几个随从,在屋子里只叫得苦,有个机警些的,便道:“我等在这里等着恁地?必须把杨将军背走,免得遭了毒手。”

  于是两三个人向前,在地面抬起杨雄,便向屋后逃走。只出得后堂院内、早有十几根武器,由屏门角上拥出。随后现出一丛人,当先一个,便是那个投诚的王全。他喝道:“你等想活时,把杨雄放下。我直告诉你,你们已中了我的苦肉计,入了我的圈套,埋伏在城外金邦大兵,已进了城,休说你等一千五百人马,便是一万五千人,也休想逃走一个。”

  这几个随从,手无寸铁,主将又被药酒蒙过去了,若待不允,白送了自己性命事小,杨雄必是为他们自在地砍杀了。只得把杨雄放下,站立一边,由他们摆布。那王全笑喝着率领的帮手,将绳索把杨雄和随从都缚了。然后用冷水来灌到杨雄嘴里,将他救醒。

  杨雄睁眼看时,后悔不及。见王全率了一二十名兵丁,手拿一把雪亮朴刀,站在当面。便大喊一声道:“好贼!你诓骗了我入城,却这样害我。不久临清兵来了,教你死无葬身之地。我是好男子,为救全城百姓,上了你圈套,我却不怕死。你手上有刀,快砍了我。”

  王全笑道,“杨将军,你休怪我,这是大名水知府定下的计策,并无加害之意。稍停,他来时,我自引你去见他,他必有好言语对你说。”

  杨雄道:“你说的是水兆金那贼。我是好男子,我不愿见他,你砍了我。”说着。瞪眼望了王全。

  王全笑道:“杨将军你发怒怎地?赵官家兀自下了诏书,割让三镇,这早晚黄河以北土地,都是金邦的,你们在临清那些须兵马,正是瓮中之鳖。还是趁了赵官家尚未把城池割让出去,你等先归顺了大金,城池交过来时,必是先让你们兵马驻守,那番富贵,一定远胜今日。”

  杨雄两手虽是被反缚了,两脚却未曾缚得。他圆睁了两眼,红着面皮,向前直奔了去,抬起一脚,向王全腹部踢去。大声喝道:“我为大宋人民,除了你这上卖祖宗,下卖子孙的贼!”

  那王全正不曾提防得,随了他这一脚,撞跌到一丈路以外。这些兵丁,都知道杨雄是筹好汉,没有人敢向前来拦阻他,只有两个精壮些的,将王全在地上拖开。杨雄向他们道:“你们快将我绳索松了,不时,我挣断了绳索时,先把你们砍得粉碎。”

  大家听说,挺了手中兵刃,只遥遥地将杨雄围困了,不敢向前,却也不放了他走。杨雄直立在兵刃的中心,睁了眼道:“看你把老爷怎地?”

  正争持不下,杨雄却又听得衙外人声大喊,彷佛在厮杀着。心里十分焦急,便跳跃着打算将绳索挣断。那些贼兵生怕他真个把绳索挣断了,便有人向他腿上放了一箭,杨雄弯了腰看时,大家一拥而上,把杨雄推倒在地。益发取了绳索来,将他两只脚缚了。杨雄睡在地上,只是乱骂。这些兵丁,料着他无可如何了,便不来理会他。杨雄在地睡着,听那喊杀声时,又已慢慢平息下去。

  到了午牌时分,那些围守的兵丁们,纷纷说是临清兵马,已杀出城去,向东逃走,城里已经无事。杨雄听了,心中也自暗喜,自己虽是被掳,所幸那一千五百名人马,不曾全数被俘,却也稍轻己过。事到于今,没甚的可说,只有等待一死。如此想了,便安心躺在地上。又过了半个时辰,那些贼兵将杨雄扶起,拥到衙署大堂上来。杨雄见堂上下有许多贼兵站了班,公案上坐了一个穿蓝袍的人,头上却戴了瓮盖也似顶金国帽子,正是胡汉参半的衣冠。心里想着,这厮是中原人氏降了金朝的官吏。这等人,还有甚心肝,值不得和他言语。便挺立在堂口,睁眼望了他,并不言语。那站班的贼差役,便纷纷地向他道:“这是水知府相公,杨将军你还不向上施礼。”

  杨雄望了道:“原来你就是水兆金那贼。你待把我怎地?”

  水兆金拱手道:“你休得使性,听我说,这赵官家战大金邦不过,兀自向金主上表称臣,你发甚呆倒要作个忠臣?下官有意将你放了,去劝卢俊义来投降。下官可以在你面前立下一道赦书,所有来降的人,不问文武,一律官加三级。”

  杨雄喝道:“谁和你这贼子说话?要砍便砍,要杀便杀,这早晚临清接应兵到来,教你死活不得。”

  水兆金道:“杨雄,你把王知县踢伤了,我不怪罪于你,好言相劝,你却张口便骂人。”

  杨雄道:“你这贼知道甚好歹,浑家给人占了,你还向那人叫恩主,当奴才。水兆金,我却愿意用好言劝你,你枉顶了个人头,不如自尽了罢!”

  水兆金听言大怒,待要将杨雄杀了,无如巴色玛要的是活人,待再要用好言去劝他,无如他当了满堂吏役揭发自己短处,教人忍受不得。因向左右道:“把他押了下去。等捉了燕青、卢俊义,益发解到大名去重重问罪。”说着,那些衙役吆喝了一声,将杨雄推下堂去。那杨雄听到他说要捉燕青,料着接应兵马也就快到城边,且忍耐了,看水兆金怎地。

  这时,燕青在风沙满天之下,果然来到馆陶境内,一路之上,连接马探报道,进城的兵马,已杀出城来,道是杨将军被俘。燕青听了这番言语,大吃一惊,一面戒备,一面差人飞向临清禀报请示。后来续有杨雄亲随杂了败残乱兵,来到队伍前,把详细说了。道是辰牌时分,王金声称燕将军后部人马来到,开城迎接。那人马进得城来,正是金兵。我们在大佛寺里驻守的兵马,得知情形时,金兵己杀到庙门口。大家夺了兵刃,便抢出来巷战。只因杨将军行辕,早被金兵围困了,我军冲杀不上,只得就近杀奔东门,夺门出来。杨将军身在何处,兀自不知,那金兵却不断叫喊,说是杨将军被俘了,你们还不弃甲投降。这话虽信不得,恰是不曾见杨将军出来,想是凶多吉少。

  燕青听了这话,打听得行军所在,到馆陶城只有三十里路,便择了附近一所坚固的村寨驻了兵,分派精细小校,四处打听消息。路上见有自家败退军队,都收留下来。一日功夫,却也收容得数百人。但是据细作来报,大名金兵,已有五七千名到了馆陶,自己力量单薄,攻打不得,若再误事时,临清便不可守。自己没了主意,只是坚闭了寨门。自己周身披挂,在寨墙四周巡视,等候卢俊义将令。

  第二日未牌时分,风沙己停,太阳照着大片麦田,一碧万顷。绿地中间,画了一条赫色宽线,那便是人行大路。远远看到这大路上,飞起一股黄尘,由远而近,正是有骑飞马奔来庄寨的形势。燕青正在盘算如何去打馆陶,如何去救杨雄,看到这骑飞马,心里便想着若是探马到了,听得一些贵重消息也好。果然,那马到了庄外小濠边上,便停住了。马上坐着一个人,身若皂布直缀,戴了范阳毡笠,虽看不清面目,却不像这里差出去的细作。便大声喝道:“来人是谁,待向哪里去?”

  那人取下毡笠,昂头大声叫道:“小乙哥,好教你出于意外,小可回来了。”

  燕青向下看时,又听那话音,知是金钱豹子汤隆。便笑着拱手道:“前在冀州一别,不知我兄何往,阿哥何以到这里来了?”

  汤隆道:“且请开了庄门,小可自入庄说话。”

  燕青大喜,吩咐左右开了寨门,亲自迎到寨外。汤隆下了马,将缰绳交与了兵士,与燕青携手入庄。燕青道:“阿哥由西面来,莫非也在馆陶城内。”

  汤隆道:“益发教你欢喜,不但小可在馆陶,时迁兄弟依然活着,也在馆陶城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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