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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郁保四道:“元帅位分高大,如何敢高攀了去请求他?现在得见将军,便是三生有幸,奉上这点孝敬,只求将军将小人带回北国。这些邻居,不敢住在战场,也求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。”

  番将沉思了一会,因道:“且作理会。那赵构和张邦昌正在中军帐后营,待我先探望他试试。”说毕,便将白胜等四人留在帐下,着人赐给他们酒肉吃。

  那番将检点送来的细软金银,比自己亲自去掳掠的,还要充足,如何不信郁保四言语。他思忖了半日,将这话告诉了元帅,一椿财喜,全盘落空。待不禀报元帅,自己享受了,这宝贝究不比寻常金银,那元帅知道了,如何肯善罢干休。他筹思到了晚晌,却想着,先问问康王、张邦昌也好。于是在初更以后,悄悄将白胜、郁保四唤到帐内,告知此意。

  三人也不带灯火,自向中军后帐里来。这番将自知道营中口令,在前引路,自是直行无阻。白胜远远看那元帅中军帐内,灯火辉煌,欢笑之声,腾入半空。正是斡离不掳得酒食妇女,在那里取乐。番将远远地绕了中军帐,来到后营,顺风一阵马粪气味,吹了过来,听到马的喷嚏声、弹蹄声,暗中摸索了走,在星光下看到前面一带马棚,拴锁了整群的马,转过马棚露出一星灯火,映出了一座小帐棚,罩在平地上。不曾看得仔细,便有番兵吆喝着,在黑暗里喊了口令。

  这是月初头,半弯新月,已斜挂在金人营壁上,混沌中,看到一些旗帜的黑影子,在半空里飘荡。恁地时,越显得小帐棚低矮,却是一层层的许多人影子将那小帐棚包围了。番将答应了番兵口令,缓缓走向前去,白胜便看清了那些黑影子都是手里掌握了兵刃的番兵。那番将和他叽咕了一阵,便带了郁保四,白胜两人走进那小帐棚去。看时,在棚柱棍上面悬了一碗纸糊牛角灯笼。宽阔不到一丈的地面铺了些秸秫,秸秫上铺了两条被褥。昏黑看不清是何种颜色质料,黑黝黝地,谅是极平常之物。那里有两个人坐地,一个人胸前垂下黑髭须,着了宰相品服,料是张邦昌。一个人头戴平天冠,身着红袍,腰围玉带,面白无须,谅是康王。他两人见有人进来,都站起。番将不能汉话,便着郁保四通知来意。郁保四用汉语问道:“哪位是九殿下?”

  那少年答道:“我便是。”

  郁保四、白胜同跪了一跪。白胜却作了个问话模样。因道:“小人等是来问宝物的,据殿下所知说了便是。”

  白胜又两手按了秸秫拜上两拜。这时,早已将带来蜡丸,捏在手心,乘机塞在秸秫里。于是两人站起,代番将用汉话问康王宝物在那里。每三四句话里,却悄悄露点来意。如恁地问:“我等知道上皇在天津门外建了几幢道观,里面有御赐宝物,殿下说出来时,这将军好去取用。”

  便是西门外已到种师道相公军马,也救你不得。“又如恁地说,殿下说明宝物在那里,取来了时,番将自另眼看待。小人来意,殿下要省得。”

  那康王并不知道甚道观里有御赐宝物,见郁、白两人言语闪烁,心下也有几分明白,他却再三提到种师道,必有原故。但帐棚外耳目甚众,也不敢盘问,只道不省得那里有宝物。那番将也不敢久问,约了时日再作理会,带了郁、白自去。白胜回转身来,连连向秸秫下指了几指,康王点了两点头。

  他们去后,康王坐在被褥上,将手到秸秫里面探索,果然探得一颗蜡丸,当时不敢偷看。到了半夜,看守番兵多已昏昏欲睡,便劈开蜡丸,将背朝帐外,掩了灯光,抽出丸内书信来看。一张薄纸,上写道:

  老种已率百万之师来京,幸匆屈辱。来此白胜、郁保四,乃二死士,如有机缘,可随之谋脱虎口。老臣李纲顿首。

  康王看那笔迹,正是李纲所写。因悄悄将书信与张邦昌看了,彼此不言,康王将书纸吞入腹内,心中暗喜,静待机会。

  到了次日辰牌时分,斡离不却派人来请君臣去叙话,康王以为又是商谈议款,自也不甚介意。到了中军帐前,远远见两旁列了枪刀林林的士卒,斡离不端坐在帅位上,象过去数次相见一般,毫无礼貌。康王多行到帐前,朝上拱了拱手。那张邦吕却躬身施礼,拜了两拜。斡离不大声笑道:“昨晚你君臣作得好事?”

  通事把话译说了,康王虽吃一惊,却还镇定,那张邦昌却是脸色改变,抖颤着一团。康王答道:“昨晚贵元帅帐下,来了一员将军,向孤索取城外道观宝物,孤事先并不知情,此外并无甚事。”

  斡离不见张邦昌只是抖颤,便拍了桌案道:“你且说来,来的是甚等人,本帅审问他们多时,他们都招了。”

  张邦吕慌了,因道:“这是元帅部下将军引了来的两个人,邦昌与康王殿下,实不知情。这来的两个人,一个叫白胜、一个叫郁保四。邦昌夙知是当日梁山泊里,有些人,于今同名同姓,说不定就是他。”

  斡离不听此话大惊,便又追问道:“他们和你们讨取宝物之外,说些甚的?”

  张邦昌因蜡书已咽下肚里,只把这层隐瞒了,其余尽情告诉了斡离不,说他们实是来通消息的。斡离不原是想追寻宝物,却不想追问出这等大事来,便连连拍了几下桌案,喝着将来投效的四个人一齐捆绑上来。康王看了这情形,虽然暗下捏着一把汗,站在一边,却低头不语。那张邦昌只是抖颤,面色苍白。

  白胜、郁保四、_张三、李四本已被斡离不召来了,站在帐外。只斡离不这几声呼喝,两班侍卫来不及捆绑,推拥了进来。这四人料无生理,直撅撅站立帐下,向上怒目而视。四周的人只管吆喝跪下。白胜喝道:“张邦昌这贼,既是把话实说了,料是隐瞒不得。老爷和你实说了,我便是往日粱山泊好汉,于今邓州张叔夜相公帐下裨将;特来东京勤王。这个兄弟郁保四,懂得番话,特冒充难民,来此想向康王殿下通个消息,好教他安心,于今有百万雄师来杀番狗,教他休得屈辱。我等是奉老种经略相公之命而来,与康王无涉,他事先也不知情。话便说了,要杀便杀。另外两个百姓张三、李四,是我等夙日相识,他们不省得军国大事,你们愿放便放了。”

  通事官将话译给斡离不听了,他却先向左右摇手,教休得逼白胜、郁保四下跪。却传令下去,便把那个引他们进来营的番将,在帐前斩首。番卒两手捧了血淋淋的人头进帐,跪着呈验过;然后退去。斡离不放下了笑容,着通事问西路援兵情形,道是说出来时,不但不杀,并可给他们在燕山州县作官,郁保阱使用番语答道:“斡离不,你休错看了人。我等既冒死来通消息,便不怕死!如何肯告诉你军情?”

  斡商不听他番话流利,益发欢喜。因道:“你能说我上邦言语,益发好了。赵官家待你们有甚好处?几次三番要灭你梁山。不是张叔夜收容你们时,于今也不知流落在那里。宋朝君是昏君,臣是奸臣,你等好汉何必为赵家出力?你若降了我大金,我必重用你。”

  郁保四道:“你不省得我们是忠义之士吗?”

  翰离不笑道:“你省得忠义?我自知道你是个强盗。”

  这时,站在帐内的侍从,有熟悉梁山故事的,又告诉斡离不,郁保四是个小马贩子出身,白胜更是乡间一个无业游民。斡离不笑道:“既然你们出身这般下贱,还道甚忠义?”

  白胜向郁保四道:“他说些甚的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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