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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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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这话时,已忘了身陷敌阵。四围金兵,看到不过是两员宋将,究不十分惧怯,已是蜂拥将来,把卢、陈二人围在中心,枪刀剑戟一齐涌上。百忙中,陈达后心窝上,中了一流星锤。背上一阵重压,打得人向马鞍上伏了下去。卢俊义大惊,便将他由马背上提了过来放在自己鞍上,同时,另一只手,舞了枪,还要抵抗四周的金兵。那金兵见两员宋将,只剩下一员,而且这一员,又带了一个负伤的人在马上,这就正好捉拿,更是铁桶一般的围着。 卢俊义虽是舞动了一杆枪,四处迎击着。所幸那金兵,围困得逼近,反是不容他们施放箭石。挑着金兵稀松之处,且战且走。但鞍上有个负伤的陈达,究是累赘,马冲撞不得。若说是把陈达推下马去,他未曾死,结义兄弟,如何忍心做得。正在十分为难。忽然西南角上金兵,纷纷动乱,那里鼓声咚咚,角声呜呜,天空里一簇旌旗飘荡,一彪人马杀到。为首的两骑将官,正是燕青和杨雄,后面跟随着约有千余马兵,如一条飞龙也似直冲了来。 卢俊义再不敢恋战,随了他们杀开一条血路,再向自己营阵里奔回,这千余马队,眼见自己两员主将都陷在阵里,都瞪红着眼睛,要和金兵拚个死活。因此这千余人马,在数万金兵阵地里,来去如风,却是阻挡不得。但究因众寡悬殊,被兵刃撞击,马蹄践踏,来去都有了很大的损折。 卢俊义到了驻扎的村寨里,先着小校们,将陈达抬去将息了,自己喘息了一口气,便又走上寨墙来观看阵式,正好那金人阵上一簇红旗红盖,拥在干河那边,分明是斡离不又出来督战。那原来摆阵列在对面的金兵,前列未动,后列人影移动,尘头高飞,正看到他们,分作南北两翼,向这寨子遥遥地围困上来。再抬头看看太阳,还正在天中,又看看远处,在村庄树木影子里,还有几股黄尘,不断的升腾。他右手按了腰间悬的剑柄,左手撼着髭须,昂头仰天长叹一声。身后有人答道:“金兵有数万之众,云屯在这平原上。统制和陈兄两马双枪,去劫他们的主帅,特地冒险些个。” 卢俊义回头看时,燕青悄然站在身后。卢俊义皱眉道:“陈兄适才吐了两口鲜血,想是伤透肺腑了。” 卢位义按着剑柄,兀自抬头望了天空。燕青道:“看金兵昼夜逼了我们厮杀,必是倚仗了他们人多,要困乏我们。若是我们零碎和他厮杀,一没有接济,二没有出路,越杀越疲倦,却不是中了这贼兵毒计?” 卢俊义听着这话时,却不住手摸了髭须,半晌没有言语。燕青偷觑他双眉直竖,面色微紫,却又是咬了牙关,是在生气,也便悄悄的站了。后来他一顿脚道:“一定和贼兵决一死战,冲出这重围去。小乙哥,我们必定是留下这条顶天立地的身子,举大军来把贼兵扫平。谅他又是来攻打寨子,引我军出战,且休睬他,看他怎地?” 燕青道:“我等自是拚了这腔子血汗,来保国家疆土。只是统制是三军之主,却再休单骑出阵,和贼人厮拚。” 卢俊义手抚了髭须微笑道:“斡离不欺我中原无人,带着贼兵,长驱直入。恁地教训他一番,也教他认得我中原人才正多。你不看那厮旗盖,现今远远地躲了,适才我若是在阵前把他杀了,便不回来,却也值得。” 燕青没甚言语,只是垂首站立。卢位义也呆立时,身后一面三角大旗,那尖端拂在他项额上,让他忽然有所省悟。他抬头看时,那太阳已让灰色的云彩遮住,大地无光。所有面前的旗帜,都在半空里聒聒作响。地面上的灰尘,正被风吹着,一阵阵在半空里飞腾。他注视了一会,那风益发大了,呜呜的在寒野上哀呼。眼前大陆,阴沉沉地。卢俊义忽然一笑,回头向燕青道:“你看,风势由西北向东南,今晚必然阴雪。天助我们一臂,当可冲出金人重围。” 燕青道:“小乙正是恁地想,与其天天损兵折将,困守在这里,倒不如全军冲出,决一死战,好歹我们冲出些人马去。” 卢俊义只微笑了一笑。这时,那金兵在阵后移动了两支大军,暗暗地抄圈了寨墙西北角。人马践踏起来的黄尘,遮天盖地,由上风头吹过来,直掩住这村寨天空上。卢俊义抽身向寨子北门走来,却见汤隆挣红了面孔,迎着唱个喏道:“小弟虽是武艺低微,却忍不住受金人恁般欺侮,请兄长给我一千军马,我当出寨去,和金兵决一死战。纵然死在战场上,却不胜似困在这寨子里,让他昼夜围困?” 卢俊义点头道:“贤弟之言甚壮。只是我等和金人打仗,不争在这早晚,便是十年八年,好歹报了这仇,让他永远不敢窥犯上国。兄弟且忍耐半日,今晚我自有处置。” 汤隆虽是不敢多言,抬头看到日色无光,黄尘像烟雾也似,由头顶上飞过,那风吹得嗖嗖嘶嘶,犹如鬼哭神号。今天晚上,必是一个十分萧瑟的天气。他想着卢俊义恁地说了,必定有计摆布,且自退去。到了天色黑昏,金兵见卢俊义不曾出来接仗,便也收兵回营,夜静天寒,这风势越发汹涌。罩了平原,看金营火光,只有零落的几点,在黑野上闪动。正是天上不见一粒星点,便是这几星火光,也就在这浓云密布下摇摇欲灭。 初更以后,卢俊义一面下令全军造饭,一面自带了精壮兵校,在寨墙上四门巡查。看看那风势只管加紧,料着本晚不会止息,便在避风所在,零碎张了些灯火,留下几面大鼓,在风头上,侧面放了。上风安插秫楷编的蓬片,在绳索缝里,插了木棍。风吹秫楷,木棍便撞上了鼓面,虽是响声杂乱,却也洪大。这般让金兵疑朱营里兀自有人。安排停当,将近二更,全军都吃过了战饭。这时,陈达已伤重身故,卢俊义草草将他殓了,埋葬在柴进一处。便带了燕青、杨雄、汤隆三人,在坟前一拜,暗中祝祷道:“二位贤弟英灵不远,助兄一臂,也好救出这支河北仅有的中原军队,慢慢地杀贼。”说毕,回到中军帐里,在主帅位上坐地。 烛光下见只剩了三个兄弟,披甲按剑站立,心里着实有些伤感。传令刘屏、田仲二人入来。他们躬身参谒了。站在一边。 卢俊义道:“你二位虽是新兄弟,却一般十分忠义。今晚我们突围,死生在所不计。大丈夫为国尽忠,死在疆场,那是本分,有甚可说。却是这腔热血,不能白洒,必须拚出一些功绩来。若有功绩,死而何恨!各位听了,这一战,明日不知谁存谁亡,我若死了,可由杨雄为主将。杨雄也死了,依次由燕青、汤隆、田仲、刘屏为主将。只要有一人存在,必须领了这支军队,冲出去与郝思文、戴宗人马会合,然后再奔济州。现命燕青带前营兵马,由寨南庄门出去。杨雄带左营由东门出去。汤隆、刘屏带右翼由西门出去。田仲与我率带中军和后营兵马,随后出东门殿后。这样天黑风大,金兵便知我们突围,未必全队出来截杀。不会多调军队。我们全军将士,不论兀谁,今晚都要在头上围一方白巾。虽是黑夜里,前后都看得出,免得厮杀时,误伤了自己人。那没有扎白巾的,自然是金兵,休问好歹,只要靠近了,便将他砍杀。” 卢俊义嘱咐已毕,便命各将立刻出发。全军前后苦战两日两夜,己折损十停内的两三停。郝思文和戴宗率领的那支先锋队,又调去了三千人,所以现今卢俊义全军,却也只剩得六七千人了。这时全军分了四股出发,每拨才得千余人马,自不见得有甚大的波动。那风势越到夜深越大,平原上兀自飞沙走石,摇撼树木,便是千余人马行动,也让风沙遮掩了。宋军阵里,有那白巾为号,虽是夜色昏黑,在五步内外,还分别得出来,所以不曾另外张着灯火,大家只是随了前面领率将官,摸索了鱼贯前进。 那第一拨人马,由燕青领着出了庄寨南门,他在马上昂头一看天色,其黑如墨,一个星点也无。飞沙带了唆唆的响声,由马后拨来,直觉那夜寒如刀一般,穿透衣甲。燕青勒住了缰绳,整理了弓袋,在马上四周看了一看。但见金营里灯火闪动,更鼓断续不齐,灯火之外,黑黝黝地,什么也看不见。于是横刀在马上,紧防万一,缓缓向南前进。风由后面吹来,但听到队伍的步履声,在土地上卟咤作响,其余却没些声音。自己的军士,都包上了白巾,黑暗中自也看到一群白影子在浮动。但是再远些,便坠入黑海里,便是那高出地面的庄寨影子,也一些也不见。好在这是平原大地,便是摸索看出了路面,却也勉强走得。约莫走了二三里路时,上风头断续传来了马嘶声,正是第二三拨人马,在后面跟随了来。四路传令旗牌,也就先后飞马来报,大军全已拔营出发。 燕青料得金兵还有营寨在下风,这里脚步声,马嘶声,兀自随风吹了去。未必不知,且自加意警戒了。又约行了五七里路,暗中已走了一个更次,算冲出一半路,心里正叫着侥幸。忽然东北号炮齐响,闪出了一丛火光,涌了出来。估量约莫相距两三里路,火光影里,见金兵高高低低在侧面展开了阵势,横压将来,仿佛要作几段向这里冲杀。燕青正待横过阵势来对敌,后面却有传令马队,飞传了卢俊义将令着只管径直地走,但听后面号炮三声,便回杀转来。 燕青接了令,便让队伍先走,自退到后面来压阵。约莫走了里多路,后面果然三声号炮响,燕青带领军队回杀过来,见金兵约莫有一二千马兵,已冲到了面前。后队宋兵,远藏在暗地里,看看金兵队伍灯火辉煌的拥将来,如何不看得清楚,便只把箭来射着,并不和他们短兵相接。全军马兵被射得颠撞着下来,阵势便纷乱了。等着金军步兵迫近时,正好燕青前面人马杀回来,正与卢俊义后队相遇,前后兜攻,把冲来的金军步兵,又冲散了。金兵初不抖宋军退却时还是首尾相应,丝毫冲动不得,倒白折损了些人马。他们见不是头路,自在黑暗中溃走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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