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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卢俊义道:“如此,卢某当偕同戴宗兄弟一行。只是还请相公差两位将校同去,从旁作证。”

  张叔夜道:“此事可以从命。”

  当日大众尽欢而散。连夜张叔夜修下招降书信一封,派梁志忠、梁志孝二人,带同海州十名小校,次晨随了卢俊义,戴宗前往梁山。此时梁志忠升了提辖,志孝也在营里当教头。因他二人和卢俊义相投,便差他二人同行。除了那封书信外,又另有几色礼物,带去犒劳梁山人马。临行之前张叔夜又在大营里提出廿名归顺的喽啰,各各赠送十两纹银,一顿酒肉,着与卢俊义同回山寨。

  卢俊义出城时,张叔夜和各位头领,一直郊送十里。长亭上事先有海州官吏,备下祖饯酒席。到了那里,张叔夜先赶上一程,在亭子口上下了马,鹄立檐下等候。预先来此的文武官吏,分班站着。遥见各头领由大道杨柳丛中策出马来。长亭边布置了的小校打鼓吹角相迎。卢俊义老远滚鞍下马,抢到长亭边,向张叔夜躬身谢道:“相公如此错爱,卢某何以克当?”

  张叔夜道:“且请到亭内畅饮三杯,以壮行色!”

  卢俊义道:“蒙相公德意,卢某恨不插翅飞回山寨,宣扬威德,让众弟兄早日来归。在城内已蒙赐饮,此席转让各位送行将校,免得耽误路程。”

  张叔夜道:“虽然如此,敬意不可不尽。”

  于是携着卢俊义的手,同步入长亭。各弟兄都已来到,在亭外站着。早有小校们斟上一大斗酒过来,张叔夜接到,双手递给卢俊义道:“一来为天下爱惜英才,二来为英才寻谋出路,三来表自本州与各位这番道义接交,但愿员外此去功成早回。”

  卢俊义两手接过酒斗道:“卢某尽忠竭力,必使梁山弟兄不负相公期望。”说着,将酒一饮而尽。随后张叔夜又和戴宗把过盏,再勉励几句。又教小校们和回寨的喽啰们也各斟了一杯酒。大家欢天喜地,带了满怀的感激上马而去。

  在路行了上十日,已到梁山泊边,便在朱富客店前下马安歇。这时大名、济州两路官兵,都已不战而去,梁山泊早已平靖无事。朱富由店里出来,早是大吃一惊。因道:“听得探马回报,员外在望海卫夺得大批海舶,渡海南下。至今未接音信。公明哥哥正派人四处探听消息,不想员外却先回来。”

  卢俊义道:“在外各位头领都平安,言之甚长,待见了公明哥哥,再详细说明。”说着,引了梁氏兄弟进店和朱富相见了。就吩咐朱富好好款待。朱富见唠嚼里面,杂有海州士兵,这又是两位海州武宫,却甚是疑惑。当日卢俊义且留二梁在酒店里。自与戴宗渡过水泊子去。山寨里宋江得信,率领一班头领,接出三关来。卢俊义看到,远远下拜道:“待罪之人,尚劳哥哥迎接。”

  宋江搀起他来,执着手向他脸色看道:“员外身体无恙?又听说各位头领都好,员外何言待罪?”

  卢俊义道:“仰仗哥哥威名,军师妙算,虽兵士少有损害,却未折一将。”

  宋江听了,心下便安慰甚多。喜道:“恁地便好,纵军事未尽如意,容再商议。”说着,携手一同回寨。

  卢俊义私心忖度,招安之事,未便对众兄弟一口说出,在忠义堂上,只说军队现留驻海州,回来求援。待得晚间,却来宋江屋里叙谈。宋江已知来意,屏退左右,两人平座,抵几而谈。卢俊义道:“当日不才归顺山寨之时,哥哥曾言,暂避水泊,等候朝廷招安。数月来,屡遭权奸阻碍,兄长意思有变更否?”

  这时,几榻上,明晃晃点了手膀一枝巨烛,插在铜烛台上,有两三尺高,照见卢俊义两目注视,脸上带了几分惶恐。宋江手按几沿,挺胸正色道:“据水泊决非我辈终身事业。虽蔡、高嫉妒我们,我们并不舍却招安这条路子。员外此问,必有所谓。”

  卢俊义道:“兄长此言,可谓我兄弟一百零八人之福。小弟和军师,亦是知得兄长尊意。才敢冒死办得一件大事。”

  因就把在海州作战,以及自己被擒各位头领投降的事,从头至尾,备细说了。宋江在烛影摇红下垂头拈须,静静听着,并不置一词。卢俊义说罢,站起来,又向宋江拜下去。宋江立刻起身,将他搀起来,因道:“员外放心。宋江有言在先,等待朝廷招安,皇天后士,实鉴此心。众兄弟聚义山寨,都是四方豪杰,料宋江何人,敢狡诈欺骗,自误误人。久闻张知州是一位文武全才的英雄人物,有这种人招安我们,也正是我们一条好出路。员外与宋江谊同骨肉,必然详审利害,才肯投降,宋某决无二意。明日在忠义堂上大会,便当各头领宣布此事。”

  卢俊义道:“吴军师是山寨首义之人,他与卢某之意相同。有书托卢某带来。”

  于是在袖里取出张叔夜的招降书,并吴用的来书,一并交给宋江。宋江先拆开吴用书信,看时,只管点头,再将张叔夜来信拆看,那信道:

  大宋知海州张叔夜致书义士宋江足下:

  闻及时雨之名久矣,顾以朝野相隔,无由得达音问,瞥以为憾。秋夏之交,东京相传叔夜将以一旅之众与足下相周旋者,未知其所自来。然窃庆幸,果有此事,当左桴鼓,右麾旗,于两阵之间,得见颜色,而一陈忠义之说。幸而足下能知所标榜之忠义,与天地间真正之忠义有异,幡然来归,则大宋天下,不致地有化外,玷污梁山泊一块土,更不以梁山泊一块土玷污天下一百零八名豪杰,宁非人间快事生后其说未见诸事实,又增太息,盖不仅以未见颜色为憾而已。

  迩者,卢俊义员外,忽率五千之众,航海来游敝邑。叔夜奉王命守兹土,苟有侵犯,生死以之。故私衷有下榻之心,而正谊又不得不为师旅之阵。阵间得失,未足称道,所幸卢员外倾盖成交,恍然于忠义之说未可曲解为游侠,英俊之才,不容老死于草莽,乃首招吴、阮诸英,释甲来归。并言足下权居水泊,实非得已,正待朝廷招安,努力王室。叔夜闻之,鼓舞而起,加额称庆。盖事君之道,莫重于为国荐贤,爱友之道,莫贵于成人之美。今足下有向善之心,而其道莫由。朝廷有宽厚之泽,而未能普施。使假手于我而两全之,其乐何似?以是不嫌好事,特请卢员外回山向足下详道鄙意。并请梁志忠、志孝两人,携来牛脯百斤,美酒四瓮,锦缎十匹,玉石十方,搞劳众兄弟。微物不足道,然系叔夜官俸所购,亦即国家之恩泽也,与山中平常所得物,大有异同,足下亦笑而会其意乎?太史之才,悟道只在数言,于此书中,不欲词费,略有陈者,侠以武犯禁,实非无故。游侠之士,周汉以来,泛称豪杰。屈指人物,可得而数。

  窃以为此中铮铮,在野为墨翟为鲁仲连,在朝为张良为萧何。荆柯、聂政行为未尝不烈,然何益于家国大事,况自郐以下乎?人生固求富贵,然不以其道得之,身家子孙,均来足保。如朱温、石敬塘亦贵不可言矣,朱不自悔悟,为其子口呼老贼而手刃之;石认夷作父,千古讥为笑谈,二世而全族入于夷廷。足下啸聚山寨,榜其堂曰忠义,忠宁有过于爱国?义宁有出乎爱民?顾名思义,足下日坐此堂,当终有省悟之时也。若以归顺本为夙愿,释甲又恐遭不测。则叔夜愿指天日为誓,于众兄弟受招安之时,申奏朝廷,一力保全。各兄弟于朝中权贵,或亦有私人恩怨,然在叔夜部伍间,为国尽力,人亦不得以私嫌而碍公事。于卢员外及吴学究诸人前,叔夜曾再三言之,当可取信。

  叔夜从戎南北,薄有时誉,决不相欺。且相欺无补于叔夜之为政,徒失天下豪杰之心,人非至愚,当亦不为也。天下方多事,叔夜所期望于群英之来归,其意盖有所在。非仅惺惺相惜已耳。云山在望,临颖神驰,诸维朗察不宣。

  *

  宋江将来书看了两遍,拍着桌案道:“吾计决矣,明早在忠义堂上昭告全寨兄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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