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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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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鹤鸣也不知道是她什么亲戚,就站起身来,点了点头。剑花又介绍道:“这是余老板,都请坐。” 这余老板三个字,国雄听了,是异常刺耳,便笑着点头道:“余老板请坐吧,我暂不奉陪。” 又对剑花道,“我要看伯母去。” 说毕,就转身上楼去了。楼上一间大屋子里,也是像楼下一样,陈设得很精致。剑花的母亲舒老太太,正斜躺在一张安乐椅上。身边有个柜式的话匣子,正唱着,她笑嘻嘻地侧着脸在那里听。国雄走进来,行了个军礼,笑道:“伯母,好快活啊!” 舒老太太起身笑道:“我这大岁数了,快活一天是一天。你今天怎么又有工夫来?” 国雄在老太太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,很从容地道:“我是特意请假来的。” 老太太走向前将话匣子关住,按着叫人铃,对国雄这句话,似乎没有怎样注意。一个女仆进来了,老太太道:“你泡壶好茶来,把好点心也装两碟子来。” 国雄坐着,伸出两只脚,两只皮鞋互相叠住了摇撼,便注视在自己两只皮鞋上,默然不做一声。 舒老太太站着看了他那样子,不觉微微一笑,她依然在安乐椅子上半斜躺着,微笑道:“剑花和我买了这个话匣子,什么样的片子都有,你爱听什么片子?” 国雄笑道:“我们军营里正在练习作战,光阴是很宝贵的,老远地请了假来听话匣子,这是什么算盘呢?” 舒老太太笑道:“你现在真是爱国,但是找一点快活,也没有什么关系吧?” 国雄道:“虽然是这样说,但是娱乐这两个字,很容易颓废少年人志气的。” 舒老太太道:“这样说,我们快乐是不要紧了,一来是女人,二来又年老了,要爱国也无从爱起。” 国雄道:“说到年老的人,无从爱国,这还有话可说,若说妇女就无法爱国,这句话,我有点不能赞同。伯母的意思怎么样?” 舒老太太道:“当然,妇女们一样的可以爱国。” 国雄道:“说到这一点,我就要论到剑花了。她正是一个有为的女青年,不但不爱国,而且她闹得太不成话了。天天听戏,吃馆子,跳舞……” 舒老太太便抢着道:“你为什么这样顽固?她以前很苦,现在有了钱,让她快乐快乐也好。” 国雄点头道:“对了。有了钱是应该让她快乐的。不过我们总是清白人家,把那走江湖的人引到家里来,总也不大好。” 舒老太太道:“哪有什么走江湖的人到我家来呢?” 国雄笑道:“原来伯母还不明白,请你到楼下去看看,有什么人在那里坐着?” 舒老太太道:“哦!你说的是唱戏的余鹤鸣吗?唱戏的人,现在不像以前了,社会上都很看得起他的。剑花喜欢音乐的,让她交两个艺术界的朋友,这也无所谓啊!” 国雄道:“你老人家,没有看到过余鹤鸣这种人,一脸的油滑样子,决不是什么正经的艺术家。我虽然有点顽固,但是不见得有那种封建思想,就像旧社会的人一样,看不起戏子。” 舒老太太道:“这位余老板的戏,我也看过的,他不像是个坏人。” 国雄听到老太太极力和剑花辩护,多说也是枉然,冷笑了一声道:“很好,那就很好,再见了。” 说毕,站起身来,就告辞而去。 舒老太太追着送到房门口,笑道:“没有事就来坐坐啊!” 国雄鼻子里哼了答应着,人就一步一步地向远,已经走下楼去了。当他下楼经过内客室的时候,只见剑花和余鹤鸣并坐在一张沙发上,笑嘻嘻地彼此谈得很起劲。国雄鼻子里又哼了一声,冷笑着走夹道绕了出门去,就没有经过那内客室。然而剑花在屋子里,眼睛可是不时地注视到窗外和门外,见国雄一人低头红脸而去,禁不住呆了一呆。余鹤鸣也看到了,笑问道:“这位华先生,是府上什么亲戚呢?” 剑花道:“是我一个远房姐夫,其实也不能算是亲戚。他知道我家新近在经济上活动一点,就常来借钱,真是讨厌得很。” 余鹤鸣道:“他穿了军服,是义勇军吗?” 剑花道:“什么义勇军,风头军罢了。他借了这个机会,穿上一套军衣,好到处耀武扬威,这种人我最是讨厌。” 余鹤鸣笑道:“舒小姐一连说了两个讨厌,当然对他是讨厌得很。” 剑花叹了一口气道:“俗言说得好,贫居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我们现在可以过日子,什么亲戚都来了。人家好意来相看,有什么法子可以拒绝,只得罢了。” 余鹤鸣听了这话,也只含着微笑,不去再说什么,因为他早已看到她手指上戴了订婚戒指了。剑花在自己说完和国雄的关系以后,也觉得有点失言,但是若再用话来掩饰,恐怕更会露出马脚,所以并不说什么,只当没有感觉到余鹤鸣已察破了秘密,只管把很甜蜜的话去逗引他,将这事牵扯开去。余鹤鸣陶醉在剑花的眼光笑意里了,在初见面的一个期间,自然也不便去追问,所以依然很高兴地谈到日落西山,方才告辞而去。剑花谈话的时候,原是笑嘻嘻的,但是等到送客到了大门口,回转身来以后,立刻双眉紧锁,说不出她胸中那一番痛苦来。缓缓地走上楼,到了她母亲屋子里,两手一扬道:“嗐!真是不凑巧,偏偏赶着他今天来了,把事情几乎弄僵。他上楼来说了我什么?” 老太太笑道:“你想,他能不说什么吗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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