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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十三


  赵老四弯了腰,将手拍了大腿笑道:“对了,我最欢喜人家叫我一声四爷,女人叫我更是爱听。”

  金阿低声道:“我们一个年轻女人,随便关在哪里,我们还逃跑得了吗?”

  赵老四笑道:“你有多大年纪?”

  阿金和他说话时,已不必要他引路,只管向前走了去,这里上楼的梯子,却在屋外窄廊檐下,阿金径直就向那里走,笑向他道:“你问我多大年纪吗?你猜猜看。”说着,向他点了两点头,赵老四笑道:“让我猜吗?你站着让我看看相。”

  阿金上了几层楼梯,正手扶梯栏,扭转身来和赵老四说话,等他说到让他看看相这句话时,阿金反而透着不好意思,微笑着把头低了。赵老四将两手一拍,笑道:“我猜着了,你十八岁。”

  他这话说得重一点,却惊动了楼下屋子里的人,有几个跑出来看。阿金好像是更不好意思,低了头径直的走上楼去。五分钟后,赵老四才回想过来,这是要被看管的一个女人,就跟着追上楼来。阿金先走进了一个楼夹道,见两面都有房门对向着,就站在夹道中间,打量要向哪一间屋子走里去,赵老四上来了,笑道:“你倒爽快,自己就上来了,你打算向哪里走?”

  阿金笑道:“我晓得向哪里走好呢?楼下许多人望着我,窘得我怪难为情。”

  赵老四笑道:“这样说起来,你倒是规规矩矩的人家人呢,他们怎么倒说……”

  他一伸脖子,把那下半句话吞了下去了,只是向阿金眯了眼睛一笑。阿金道:“我现在是你们手上的犯人了,还不是要怎样说我,就怎样说我吗?”

  赵老四走到一间房门口,将手搭在门锁扭上,轻轻的把门推开了。阿金抢上前一步,就要进去,赵老四等她走到门口,抓住她的衣袖笑道:“这是我的房,你到哪里去?”

  阿金道:“你的房要什么紧!你做我的老子都做得过去,怕什么?与其在别的屋子里关着,就不如在你四爷屋子里。”

  她说着,由赵老四身边挤了进去。这房间小小的,里面有一张小铁床,一张小长桌,占了半边。另半边却乱堆了一些大小布捆和竹篓子,像是一间堆物件的屋子。那赵老四随着走了进来,立刻将门掩上,笑道:“你到我这屋子里来,简直是坐优待室了。这楼上都是三四个人一间屋子,只有我在这堆东西的屋子里住,凭了赵四爷这块招牌,没有人能进来。我要是出去了,你把这房门一锁,哪个能来麻烦你。”

  阿金对他微笑着,缓缓的向窗子前面走了去,见这外面,紧贴着围了一道矮院墙,院墙外面,就是菜园和小竹林子,心里就是一喜。忽然一阵酒气由后面熏来,肩上早让赵老四拍了一掌。阿金身子一闪,鼓了嘴低声道:“你这是作什么?”

  赵老四眯了两只酒眼,向她笑道:“他们说,你在马路上作过生意,是吗?”

  阿金脸一沉道:“四爷,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糟踏人?你眼睛是亮的,你看看我。”

  赵老四笑道:“这是他们的话,我拿来转告诉你。”

  阿金道:“我一进门,看到了你,心里头就是一阵欢喜,以为遇到你这样的老实人,就有救了,我想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的。”

  赵四笑着将手一拍桌子道:“不错,你有眼力,只要我肯帮你的忙,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包你没有什么了不得。杨先生根本没有要找你这么一个事外之人;不过是他们拖了你来抵数的,总要让杨先生问你两句话。”

  阿金笑道:“你们杨先生有什么权利,可以光天化日之下,这样霸道?”

  赵老四听了她这句话,似乎已吃上一惊,向她呆着看了一下,伸着舌头道:“你胆子不小,在这地方,你敢问出这句话来。告诉你说,十年之后,也许你懂得这是怎么回事了。”

  阿金道:“哼,十年之后,现在我就明白,这都是你们拿了鸡毛当令箭,自己吓自己,吓成这个样子的!一个人只要不怕死,什么势力也压不倒他的。”

  赵老四脸色变得庄重了,瞪开两只酒眼,由阿金头上看到她脚下。阿金心里一跳,也就立刻明白过来,向他噗嗤一笑道:“哟,为什么吓成这个样子?我也不过和你闹着好玩的!你关着门的,屋子里也没有第三个人,说两句玩话,要什么紧!”

  赵老四摇摇头道:“你倒说得好,说句玩话不要紧,你要是懂点事的,就小心些!要不,我作四爷的也不能替你作主,你还是下楼去到煤炭房里去蹲着。”

  阿金低了头不作声,鼻子窸窣两声,就流下泪来,因道:“我这可怜的女孩子,受了冤枉,以为遇到了四爷,命中就有救了,不想说了两句玩话,你就要我坐地牢。”说毕,更是呜呜咽咽的细声哭着。赵老四立刻上前一步,左手握住她的手,右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,安慰着道:“傻孩子,你和我说着玩,我就不能和你说着玩吗?你放心,你投靠了我,我一定帮你的忙。今天杨先生在这里大清其客,我知道,这里面有几个酒坛子,那还不是把他灌醉了算事。现在客人没有到齐,他还闲着,只要挨过个把钟头,他就没有工夫问你这件事了。过了一天,他的气就更要平些,我再和你想法子。”

  阿金故意微微退了一步,靠贴着赵老四的胸脯低了头,鼓起了腮帮子,轻轻的道:“四爷,我就靠着你了!就是这两个钟头熬不过去,你一定替我想法遮盖过去的,将来我会重重谢你的,好四爷!”

  赵老四被她这两句温存话说着,刚醒过来的酒意,却又加深了。一个上了五十岁的人,怎禁得他认为十八岁的女孩子来温存,因之他倒安慰了阿金一顿,把房门反锁着,去和她布置一切。不到一小时,提了一个食盒子走进房来,笑道:“你饿了罢,我替你在大厨房里找了一些吃的来了。”说着,揭开盒子盖来,端出一大碗红烧全家福,一碗汤面,两双杯筷,他一齐在桌子上放下,对了阿金笑道:“我怕你一个人吃得无聊,我陪你喝两杯罢。”说时,端了方凳子靠住桌子,让阿金正中坐了。他打桌子横头,坐在床沿上,一反手,却在床底下掏出一只酒瓶子来。他将酒瓶子举起,映着电灯看了一会,笑道:“我今天下午喝的不少,这大半瓶酒,我们两个人喝了罢,秦淮河上来的女人,不至于不会喝酒。”

  阿金只是一笑,没有说什么。赵老四笑道:“你不作声,更可以证明你是会喝的,来来来。”

  他说着,拿过两个酒杯,满满的把酒斟上。阿金笑道:“四爷,你不要为了陪我,把酒多喝了,晚上还有你的公事呢。”

  赵老四先端起杯子来,干了一杯,同她照着杯道:“凭你这句话,我就该喝三杯。为了你,我已经在杨先生面前请了半夜假,说是我老娘由徐州来了,要去看看。有事,他也不好意思不准。”

  阿金把嘴向门外一努,笑道:“你这些同事呢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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