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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蓝田玉说毕了这话,已是离开沙发,已是把挂在衣架上的旅行袋取过,将放在梳妆台上的零碎物件,陆续向袋里放着。一面向丁古云答道:“我不在这里,无论他们撒下什么天罗地网,你都不必怕他们。我是抽了空来看你的,我立刻就要走。本来我是不能来的,可是我不来,我有衣和化妆品在这里,还是会给予他们一个把柄。况且我要不来,怕你一个人住在这里,会疑心到我身上来。”

  丁古云由椅子上突然站起来,因道:“那么,我陪你离开这里。”

  蓝田玉已把衣架上大衣取下,搭在手臂上,因道:“夜深了,向哪里去呢?而且,他们正在我一个朋友家里聚合着,等候和我谈判,我们何不趁了这个机会,快刀斩乱麻,将姓倪的关系了结。我们日子长呢,有话慢慢的说。你明天可以回去,不是明天下午,就是后天一大早,我一定回到寄宿舍来。你只管进行你的事,我们有了钱,我们远走高飞,怕他干什么?”

  她一面说着,一面向房门口走。

  丁古云瞪了两眼,只管望着她的背影,却是移动不得。她手扶门扭,并不曾怎样带动,却回转身来向丁古云望着。露了她那白而又齐的牙齿微微一笑。

  丁古云还是呆望了她,不曾动得。她笑道:“你这傻子。”说着,她又跑了回来。她将她那夹着大衣的手,握住了丁古云的手,猛可的向他身上一扑竖起脚尖来,将脖子一伸,头伸过了他的肩膀,喷的一声,丁古云觉得自己的脸腮上,被一种柔软的东西接触了一下。他在这绝对不曾意料的境况下,不知会想到蓝小姐这丰厚的赐予。他仍然是呆站着的,等他回忆到这是一个香吻,那已经在一分钟之后,蓝小姐的动作,始终是闪击式的。她亲过吻之后,她又立刻奔到房门边去了,手扶了门扭,回转身来,又向他笑了一笑道:“你这个书呆子。”

  丁古云被他的回忆,引着他笑了。在这笑声中,他也有了相当的勇敢,立刻追着上来,要去握蓝田玉的手。可是她这次手扶着门扭,不像上次,已是把门拉开了。在门帘外人来人往的情形下,丁古云所发生的勇敢,又如电火一般的消失了。他只说出了一句话:“你真走了?”

  蓝田玉将门全推开了,人背了垂的门帘站定,向他道:“我不敢在这里久耽搁,至迟后日一定回去。一切放心,不要为今晚上这场滑稽戏着恼。”说毕,掀着帘子就走了。

  丁古云站了一会,又回到那张新瓶旧酒式的沙发上去坐着。他不但一腔悲的火焰,已经熄灭,而死去了的心头一棵情苗爱叶,却又跟了脸上那个香吻,重新复活起来。他回忆着怀里那一团乌丝,回忆着手掌里握着的那一双温暖的小手,回忆着脸腮上所接触的那两片香唇,他情不自禁地,将手抚摸着他的脸腮,微微的笑了。这样有几十分钟之久,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,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。于是走出旅馆去,在附近宵夜店里,吃了两碗面。但是回来的时候,心里又倍加了不快。自己来去,在身后就会发生哄然一阵大笑。他回到房里,想了一想,还是蓝小姐的话不错,这屋子里不仅是座陷阱,而且是床针毯,片刻坐立不得。他如此想着,胡乱睡了一会。

  次日一早起来,算清了店帐,就到莫先生办事处去会尚专员。谈到去香港的事,尚专员很快的答道:“这已没有什么问题。到了车子开行的日子,你拿了我的信去上车,一直到广州湾。路上费用,莫先生答应了五千元,你多花一点也没关系,临时来拿都有。至于到香港以后的款子,你再去和关校长接洽一下。彼此划汇可以,拿我们的支票去换他的支票也可以。莫先生走后,我要代他办许多事,实在分不开身来再去会关校长,丁兄说在城内无事,回去休息两天也好。”

  丁古云见这方面既安顿得十分圆满,就放心回寄宿舍,到了寄宿舍以后,推说有点小病,只在卧室里躲着,连两餐饭也没有到餐堂里去吃。同寓的朋友来看他,见他神气十分不好,自也相信。

  丁古云睡了两天,一早就算起,该是蓝小姐回来的日子,不时在窗子里向外张望着。到了半上午的时候,见有一群人,由田坝上直向寄宿舍走来。前面上十个人,手里拿了红绿纸旗,迎风招展,颇为奇怪。再近一些看出来了,那前面上十个人,都是男学生模样。有两个人用竹竿抬了一张籐椅子,夹在人丛中走。椅子上似乎放了东西,还用红绿旗子陪衬着呢。籐椅子后面,是一群打赤脚的老百姓。其中有些小孩子,口里直嚷:““快来看,接菩萨。”

  丁古云看到这群学生,心里也就想着,莫非他们找到这里来了?可是,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?脑子里这样疑惑着,心房却在体腔里砰砰乱跳。但终究觉得是自己的神经过敏,还悄悄在窗子里向外张望了去。他们越走越近。仔细看去,可不就是闹旅馆的那几个人吗?自己向床上一倒!心想,看他们闹些什么?不管他,几分钟之后,忽然劈劈拍拍一阵爆竹声,接着又是一阵哄笑声。在硫磺气流到屋子的时候,却听着陈东圃在人声喧哗中喊了起来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”

  于是大家哄然一阵的道:“给丁古云送偶像回来了。”

  又听到仰天带了笑声道:“你们以为这是舞台,在这里演戏吗?”

  他一说,那群笑声更是厉害像倒墙似的轰闹在空气里。在丁古云听得明白了,是自己送某大学作演讲纪念的一尊塑像,被他们抬着送回来了。这也无关宏旨,让他们抬回来就是,不理他,看他们怎样。就在这时,王美今匆匆的跑了进来,顿了脚道:“丁兄,丁兄,出去骂他们一顿。这一群学生无缘无故和你开玩笑。”

  丁古云道:“随他们去。”

  王美今道:“以前你对付这些调皮的学生,最有办法。现在人穷了,连管束学生的勇气都没有了吗?他们那种毫无理由的侮辱,我在一旁的人,看着都受不了,你倒没事吗?你这样怕事,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?”

  丁古云跳了起来道:“我怕他们作什么?我是忍住这口气。我就出去,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?”说着,便跑向大门口来。老远见那群青年,拥在大门的过道里,把那把籐椅子,放在一张桌子上,自己塑的那尊半身像,象征着艺术与战争的,被他们供佛爷一般的供着。像面前有两个雪花膏缸子,一只空粉盒子,当了烛台香炉。

  丁古云还不曾仔细的看,他们见丁古云出来了。哄然一阵笑着,鼓起掌来。

  丁古云瞪眼大喝道:“你们没有法律管束的吗?闹到我家里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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