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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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屈大德插嘴道:“不,考试院现在也考的。前几个月,我有一个朋友就去考过文官考试,据说考中了就可以做县长。” 李狗子笑道:“你看,我们究竟是生意人,国家开考,我们也不晓得,戏台上做知县的人,都是两榜进士,如今的博士,大概就是考试院考的吧?可以做县长了。” 老太爷本想对于现时的考试制度解释一番,可是那样说着,形容得李狗子越发没有知识,更显得这位文书主任说“与鸡鹜争食”的“鸡鹜”,指的就是李狗子了,因笑道:“我们既然来叨扰了,干脆就请赏饭吧。叨扰了之后,我们各人都还有点私事。” 李狗子回转头来向范国发道:“范先生,有劳你去指点他们,把席摆好。” 范主任站起来笑道:“早已预备好了,就请入席吧。” 李狗子站起来,两手虚卷了卷袖头子,笑着抱了拳头拱了两拱道:“就在隔壁屋子里。请请请。” 大家站起身来,将区家父子让到隔壁。 那里也是像这边的客室那样的长方大屋子,四面挂了些字画,正中一张大圆桌子,蒙了雪白的桌布,四周摆下了赛银的杯碟,和银子包头的乌木筷子,四个冷荤盆子,上面用细瓷碗盖子盖了。桌子下方四只大小酒瓶子,一列的摆好。瓶子上都是外国字的商标。 老太爷笑道:“都是外国酒,了不得。” 李狗子两手互搓着,表示他踌躇满志的样子,笑道:“这些酒,有的是用过的,有的是没有用的,两瓶白兰地,两瓶威士忌,是朋友带来的。” 老太爷笑道:“我们喝点花雕好了,不必这样客气。” 李狗子笑道:“有好酒不请老师,还留着款待哪一个呢?你老人家还是喝点白兰地吧。” 说着,拿起只白兰地酒瓶子,拔开了瓶塞,就上座的一个酒杯子里斟下去。一面点着头笑道:“老师,请上面坐。” 老先生看那瓶子,还是满满的,因道:“那里还有开了封的,你又何必再开一瓶?这样会走了香气,喝酒的人就是这样爱惜酒。” 李狗子道:“虽然是这样说,但请老师用开过封的酒,那就太不成敬意了。” 老先生听他一再说到“老师”,觉得不能不略加申辩,否则人家将加以疑心,几十年的老教育家,怎么会教出这个胸无点墨的李狗子来呢。便笑道:“李经理,你是越来越客气了,你还是以‘老先生’相称吧。” 李狗子放下酒瓶子,两手一抱拳,笑道:“其实我应当叫‘太老师’才对,因为我已经和大先生商量好了,请他教我的书。再说,在南京的时候,附近的邻居哪个不叫你老人家一声‘区老师’,所以我们这样叫法,倒不是胡乱高攀,请老师上坐。” 老太爷向这位易伯同主任笑道:“人之患,在好为人师。” 亚英在一边看到,觉得自家父亲有点过于拘执,便挤向他父亲身边低声笑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老太爷对他这一说,不知道是指着坐首席而言,还是作老师而言呢。因此没有答复。那易主任却从中插了嘴道:“老先生既是老教育家,当然讲个‘有教无类’①,敝经理这番诚意,老先生是却之不恭的。” 区老太爷觉得“有教无类”这四个字,又有些嘲笑主人,这个问题,颇不便再往下讨论,因拱了拱手笑道:“有僭了。” 屈大德两手垂着乱点头道:“好,好,大势定矣,大家可以坐下了。” 亚雄兄弟也都觉得再不能给予主人以难堪了,便傍了父亲左右坐下。①有教无类:见《论语·卫灵公》章,意思是说,不分贵贱种类,一律可教。 范国发坐在李狗子旁边,弯曲了身子,满脸带了笑容道:经理还是喝花雕吗?我已经预备了三斤,叫厨房里烫上。” 李狗子笑道:“我当然陪区老师喝白兰地。” 老太爷笑道:“论到吸纸烟,我还不一定爱国。若是喝酒,无论山东高粱,山西汾酒,贵州茅台,以致绍兴花雕,我都觉得与我有缘。” 李狗子不觉拍掌笑道:“好极了!好极了!在吃喝上我总是提倡国货的。” 亚英笑道:“这话也不见得。李经理每日也在大餐馆和咖啡馆里进进出出,怎能说你不喜欢舶来品?” 李狗子笑道:“这是今天商界的一种时髦玩意,你不这样干,人家说你不开眼,那有什么法子呢。我吃西餐,哪一回也没有吃饱过,十回吃西餐,九回吃的是口味不对,有一次口味对了,上一盘子,只够我吃两三口的。上五道菜,也只够我吃十五口。你说吃面包,至多他们和你预备两片,你看我这样一个大个子,吃十来口菜,两片面包,就能弄饱肚皮吗?” 于是全席人都被他引得大笑起来,便是在屋子里的两个茶房,也都笑嘻嘻地站着。 大家在这欢笑声中,揭开了菜碗盖,开始吃喝。那位易伯同主任,见这位不识字的经理,一定称区老先生为“老师”,便也现着这有三分搬取救兵的意思。老先生究竟是不是大学教授,中学校长,这还不容易判断,至于这位区大先生那满身寒酸的样子,料着就是一位老公事的公务员,老公事未必是文学家,可是书总念得不少。经理说已经和他有约,要请他教国文,他微笑不言,并没有否认。假使这事成功了,经理自不会一读书就能认识好多字,可是他有了这样一个正式老师,许多文字方面的事,都有了个顾问,就不能像已往那样可以挟制他了。心里虽有这样一个不愉快感想,便觉得自己的神色不能自如,因此心里更转了一个念头:果然如此,那会给这位洞明世事的老先生看小了的。因之故意的装出毫不介意的样子,时时露出笑容来。 当自己面前那杯白兰地,已经三巡之后,易伯同便将那只赛银杯子,向首席举了一举,笑道:“尽杯子里这些,奉敬老先生喝完,我再拿国货相陪。” 区老太爷道:“好,我们都改喝花雕吧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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