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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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亚杰心里了解了六七分,笑着将信揣在衣袋里,先把大成送到客房里安歇了,然后自走到外面堂屋里来,在灯下将信封拆开了。里面是一张白纸,上面草草写了几行字: 尔改业司机,意在救穷,情犹可原。今则本性尽失,一跃而为眩富,变本加厉,与原意不符矣。昔日穷,尚不至饥寒而死,今日有几文浮财,并非真富,放荡如此,灵魂已失!行尸走肉,前途纵无危险,已全无人气,二十年来之教育尽付东流。况多行不义必自毙,迷途未远,应速归来,否则尔自脱离家庭,不必以我为父矣! 亚杰将纸条反复看了两遍,倒没有想到父亲会生着这样大的气。站着出了一会神,听听父亲屋子里,一点声音没有,想必是业已睡熟,只好忍耐着睡觉。次日一大早起来,见母亲在堂屋里扫地,便伸手来接扫帚,笑道:“还要你老人家做这样的粗事,我来吧!” 老太太将扫帚放到身后,笑道:“你穿了几千元一套的西装,要来扫地,也有点不相称吧?人老了,也不应当坐着吃,多少要做点事,才对得住这三顿饭。” 亚杰道:“我们家现在也不至于雇不起一个女佣人。” 老太太放下了扫帚,走近一步,拉了他的衣襟道:“你没有看到你父亲给你的那张字条?” 亚杰周围看了一看,皱着眉笑道:“我就为了这事,一夜没有睡着。他老人家何故生这样大的气?” 老太太道:“你觉得他不应该生这样大的气吗?你应当想想,你回来这两天,所作的事,是不是狂得不像个样子?慢说是你父亲,就是那虞老太爷,他说你预先在茶馆里付一百元茶帐,也太肯用钱。你想你在家里,至多住个三五天,怎么会喝得了一百块钱的茶呢?” 亚杰道:“那是因茶馆子里当时没有钱找,暂存在那里的,而况父亲又是天天到那里去喝茶的。” 老太太道:“你不用和我辩,反正我也不管你这些事,还是回到你问我的一句话,我为什么不雇个女佣人呢?你父亲说,我们要记得前几个月,无米下锅,教你扛一斗米回来的时候。你现在不过是个司机,老二还在鱼洞溪作小贩子,你大哥是个穷公务员,你们都是没有根基的职业,说不定哪一天大家再回到没有米下锅的那一天。” 亚杰笑道:“那大概还不至于。我这回再跑一趟仰光,总可以在老板手上分个五七万元,就算从此休手……” 老太太把手上的扫帚,向地面上一扔,瞪了眼道:“你还说这一套呢!你父亲说这些发国难财的人,挣钱来得容易,花钱自也痛快。将来战事结束,没有了发横财的机会,可是花大了手的人,必定是继续地花,还有那染着不良嗜好的,一时又改不过来。那可以断定,现在这班暴发户,将来必定有一班人会讨饭终身,就是讨饭,也不会得着人家的同情。人家会说是活该,你呀!将来就有那么一天。至于你那好朋友老高,恐怕等不了战事结束,他就会讨饭的。” 亚杰见母亲说着话,面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,这才想到父亲所给的那封信,并不仅是一种教训之辞。因道:“父亲说的话,自然是对的,我有时也觉得自己这样挥霍,有些反常。可是落在这个司机集团里面,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,要不然,将这班朋友得罪了,就没有帮助。举一个例,有一个司机,他很谨慎,少结交朋友,他的车子,在路上抛了锚,他向同行借一把钳子,都借不到。” 老太太道:“唯其是这样,所以你父亲不许你再向下干了。” 亚杰道:“就是不许我干,这一趟车子,我是要开的。一来我承当了老板一笔生意,当然我要和人家作完。二来这一笔生意,很可以挣几文钱,就是休手不干了,有了这笔本钱在手,也……” 老太太摇摇头道:“你不要和我啰里啰唆,有话和你父亲说吧!我只知道他不教他儿子再作司机,若是你去拉黄包车,也许他还会赞成的。” 亚杰踌躇了一会子,不免在身上取出纸烟与火柴来。看到母亲向自己望着,他又把两样东西揣回到袋里去,因为他原来是不吸纸烟的。老太太也没理他,又去扫地。 那位青年客人李大成,也起来了。他走出堂屋,先“哟”了一声道:“老太太还自己扫地?” 老太太笑道:“倒不是没人扫地,我想年老的人,也应该帮点轻松的事,劳动劳动,要不然,不就是成了个废物了吗?” 亚杰见了这种情形,也就只好拿了脸盆漱口盂向厨房里去替客人舀水。只见大奶奶身上系了一块蓝布围巾,头上又包了一块青布,正坐在土灶门前向灶口里添着柴火。小侄子手上拿了一块冷的煮红苕,站在母亲身边吃。她笑道:“三爷,你穿了这一套好西装,跑到厨房里舀水,你叫一声,我和你送去就是。” 亚杰将脸盆放在灶头上,先伸了一伸舌头,然后低声笑道:“你不要和我开玩笑。老太爷嫌我这样子不对劲,都不认我做儿子了。在战前,你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太太,你看,现在你又烧火,又带孩子。我们一个司机,还摆什么架子?” 大奶奶道:“司机怎么样?坏吗?你大哥说一张开车子的执照,凭他一年的薪水,也开不到手。” 亚杰道:可是父亲就不许我干下去了。” 大奶奶站起来,在锅里舀着热水,向脸盆里倒下,笑道:“老太爷昨晚是真生了气。可是我要说一句没出息的话,我们老太爷,究竟是过于固执,这个年头,钱越多越好。三爷和二爷,改向挣钱的一条路,那本是对的。慢说我们家很穷,正要找钱用,就是我们家有钱,再……”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,却听到老太爷在外面笑道:“与其乱花,不如少挣。” 大奶奶立刻把话停止,摇了摇头。亚杰又是伸了伸舌头。她低声笑道:“三爷,你忍耐着一点吧,有客人在家,老太爷说你两句,也不会过于严重的。” 亚杰已是端了面盆,走出厨房门,听了这话,把头又缩了回来,向大奶奶笑了一笑,再伸了一伸舌头。大奶奶泡了一壶茶,就自己送了出去。 亚杰将脸盆放在灶头上,漱洗过了,透着无聊,看到砧板上放着一把白菜,就拿了刀一段一段的切着,将一把白菜完全都切成一段一段的丁,他第二次,又把它切成段的,再一一的加上两刀或三刀。这部工作做完了,他又来个第三次。因为不能再切成段了,将刀在菜上一阵乱剁。正剁个得意,大奶奶回到厨房里来,“哦哟”了一声,走上前去,将亚杰手上的刀夺了过去。笑问道:“三爷,你这是干什么?和我这棵白菜过不去吗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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