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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兄弟阋墙操戈招外寇 风云变色掷弹炸危城(7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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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仁敏随着他的目光,用手向墙上指了几指,笑道:“大家请看,这是飞机炸出来的新鲜样子。炸弹扔在这里,是这副情形,若是扔在你们家里,岂不是一样!”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,作声不得。霍仁敏道:“现在我们没有一只飞机,也没有一尊高射炮,眼睁睁地住在城里只让人家来炸死,岂不是冤枉?现在我只有一句话,只要伍连德的兵不跟着XX兵进城,你们想出了什么办法我都可以答应。从今日起我是要守城的了,大家赶快和我筹五万块钱来,让我发半个月的饷。而且还要你们打一个电报给龙巡阅使,就照实在情形说,XX飞机厉害得不得了。” 伯坚听他东找一句西插一句,真个语无伦次。那些绅士惊魂甫定,又受着师长的命令,有所需要,除了哼着“是”字之外,也没有一个人能发表什么意见的。宾主都是这样发着愣,半空里又有嗡嗡轧轧之声,大家也顾不得什么体统,四处八方一阵乱跑,有两个来不及跑的,老实就在客厅里地上躺下了。但是那嗡嗡轧轧之声却没有远,也没有近,老是那样连续地响着,并不曾有飞机发现,更也不曾有轰通一下的炸弹声。大家都疑惑着这是什么原故?也许X军有什么新战术吧?各人把性命丢在半空里,静等了许久,只待惊天动地那一下响,让炸弹高临头上。 过了许久,却有一个随从兵由外面喊了进来道:“大家起来吧,没事,这是隔壁米场里在那推砻子磨新谷。” 大家仔细一听,这可不就是砻子的声音吗?霍仁敏躲在一堵高墙下,正自发着呆:“若是飞机这样的来,全城人心惶惶,这城怎样的防守?” 及至听说是砻子声,未免恼羞成怒,一顿脚道:“这米坊太可恶,知道现在满城闹飞机,为什么还要磨砻子?这不是明明来吓老百姓吗!告诉他们的老板,再要这样胡闹,我一定抓来办他!” 霍仁敏咆哮了一阵,觉得已经把一阵难为情遮掩过去了,请着大家依然到客厅里来坐。他虽然极力将态度镇定着,但是说出话来依然前言不符后语,大家自然也无从置答。耳朵里听着嗡嗡轧轧之声,心里都猜想着这是隔壁米坊里推砻子的声音,不要再闹出什么笑话来,其间虽有几个疑心是飞机的,然而也强自镇定着不动声色。大家正是这样正襟危坐之时,在震破耳朵的一声大响里大家浑身的筋肉都酥麻了过去,正是一个大炸弹又落在附近。 过了十分钟之久,大家缓缓醒了过来,只见客厅对正院的一堵墙壁炸出了门大一个窟窿,客厅里桌上椅上以及字画上,无处不是尘土遮盖,天花板的缝里兀是向下落着轻烟似的细土。裱糊天花板的纸壳裂成无数的横缝,刚才大家喝茶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的,也炸碎了四五个。各人身上更是黑灰遍体,各人脸上只露出两个乌眼珠在那里活动。伯坚既是害怕,又是好笑、站着发了呆。霍仁敏道:“大家请走吧,我这里已经是飞机的目标,这还是给头二道信,以后一定还有得来。我们虽然不怕死,也犯不上在这里等着人家丢炸弹。晚上飞机不能飞了,我再请各位来商议商议。请便吧!” 在座的人这时深知这地方危险,就是师长不说大家也不敢久坐,既是他很明白,大家来不及虚谦就如鸟兽散。 伯坚自从由福音堂里出来,还不曾找个固定的歇脚地方,现时衙门里既不能坐,不能满街乱钻,只好随着霍师长不走开。好在他是个一部分军队的主脑,他自己也不能不找安全地点的。霍仁敏走出了客厅,在大堂外一颗树根下坐着,向伯坚招了招手道:“你别害怕,在这西平城里的人哪个也没有长两个脑袋,没有不怕死的。可是飞机这东西是活的,知道它在哪里下蛋?炸弹丢下来,在满城许多人里头单单中了一个,那比中头彩也难吧?你一生中过几个头彩?若是没有中过,不见得炸弹就中了你。你过来坐着,我们来研究研究要怎么对付这一件事。” 伯坚刚走过来待答复他这一句话,他抢上前一步,拉了伯坚一只手向外就跑。伯坚跟着他跑时,耳朵里也曾听到有飞机的声音,只是让大树遮盖着看不到天空。这时让霍仁敏拉着向外乱窜,还不到五分钟,果然身后又是一声大响,回头一看,一阵浓烟向天上一冲,那大树向下一倒,哗啦啦塌了半边瓦屋。霍仁敏脸上变着色,连喘了一阵气,勉强笑道:“好险,好险!总算我灵机一转脚跑得快,你要谢谢我,我救了你一条命。” 说着伸手连连拍了伯坚两下肩膀。伯坚道:“师长,这个样子这县公署是千万留住不得的了,我们走开不走开呢?” 霍仁敏道:“我们皮包着骨头的人,怎么能和那飞机抵抗?自然是离开它吧,走吧。” 伯坚心想:“他也有点怕中头彩了。” 也只好随着他一块儿跑到大门口来。停脚一看,那大门外的照墙首先塌了一个缺口,连着照墙边的一所屋子也塌了一大半边,自然也是飞机上的炸弹炸出来的成绩。如此看来,大门外也不见得安全。伯坚有了这个感想,还不曾说出,霍仁敏究竟是个做师长的,脑筋不见得比别人迟钝,便笑道:“这里还是不大好,你不要以为这里不是衙门里,飞机飞的时候只要稍微偏一点儿,炸弹就到这里来了。” 他说着话抬了头不住地向天空四周观望,见半空里并没有一只鸟鹊飞过,然后安神站定。见大门边还站着四个卫兵,格外将精神振作起来,腰干子挺了一挺,笑道:“你见我手下的弟兄们总不含糊,飞机炸弹只管去闹,他可是还站得好好的。” 于是笑着走向前对他们道:“到了前线来,什么地方能算是安全的所在?这只有凭着自己一股子勇气,镇定着自己。他们敌人有多少飞机?反正不能把西平城盖起来,一个炸弹下来,不过几丈大小的地方。我们不理他,能给我们多大损失?你们这样就好,飞机也过去了,有什么事呢?若是到处乱跑,倒引着飞机上的人注意起来,炸弹准可以跟着你。” 他说着话时,他的左右见师长出衙而去也陆续跟着出来了,霍仁敏向他的参谋长道:“这衙门里办公室和客厅都让炸弹炸了,我得找个新地方办公,现在你可以跟着我去。” 说着便向前走,这些随从和师长的心事差不多,哪个也愿意找个新地点办公,就跟着师长后面走去。 一路之上,只见三个一群、五个一党的老百姓都纷纷地站在街心上议论,而且各向天空里望着。有几处人家塌了墙瓦,门口围着议论的人更是多,不必猜想,这都是为了飞机掷炸弹那个问题的了。这些老百姓在惊恐之余,多是还没有恢复神志,一见大批的军人经过,也不等人家过来,早就回避开去,让出路来。霍仁敏笑道:“这西平城里倒是一些驯良百姓,你要作县太爷容易极了,躺在衙门里就可以收钱。” 说着话回转头来望着伯坚。伯坚当了许多人不便说什么,只是微微一笑。霍仁敏道:“我们当军人的,总算不怕死,刚才满城抛炸弹,一个不好就变了肉泥;现在我们又是有谈笑了。我也要在街上多溜溜腿,让老百姓认认我这个大胆师长。” 他说到末了一句声音非常之高,而且挺了胸脯,表示气概非凡的样子。伯坚一想,他走着路何以突然起了劲?向着他注意的地方看去,有一个石库墙门,似乎是个上等人家,那门口站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。虽是内地打扮,她一头漆黑的头发垂着一条长辫子,两鬓以至额前剪得齐齐地围着一匝留海发,配上雪白的一张鹅蛋脸儿,黑白分明。尤其是两个黑漆似的眼珠,在雪白的脸上,格外俊俏。 她见这一大群武装同志来了,靠了门框站住,呆呆地望着,似乎她也受了惊了。这就明白了霍仁敏高夸着自己是师长,正是要这位姑娘听到。那姑娘因他大声说话,而且向她看去,她才惊醒过来,掉转身躯,立刻要走。霍仁敏因伯坚站在身边,眯了眼睛低声笑道:“不要看是小县分,倒很出人才。他们框上贴着字条,你看写的是姓什么的?笔画有那么一大堆。” 伯坚道:“姓罗。但是这里也许住有三家两家,不见她就姓罗。” 霍仁敏道:“管她姓什么!我们只要记着这个门牌子就好……” 他向大家一望,忽然将这句话顿住,抬头向远看着用手一指道:“到了。” 伯坚不明他说着到了,是指着哪个所在,向前一看,一重高砖墙顶上有个十字,直立云霄,这是福音堂。他指着那里,什么意思呢?别人是临时跟了他来的,也不知他命意何在,只是随着他走。霍仁敏走到了福音堂附近,就向沿近人家的墙屋不住打量,前后环绕着走。 在这福音堂斜对过,有个大米栈,外面一般的石库墙门,却不甚高。霍仁敏回头向他的参谋长荀子久道:“你看这地方怎么样?我以为再好没有了。” 荀子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,是要在这里作行辕。第一,有那十字尖作目标,飞机知道是福音堂,可以不抛炸弹;第二,这里墙屋很低,不过是个平常人家,不像是师长借住的所在。便点头道:“这里果然好。我们就可以进去,要用的东西,吩咐人陆续搬来就是了。” 霍仁敏更不商量,自己在前走着,就进了这家米栈。米栈里的伙友忽然看到大批军人拥了进来,以为是来借粮的,一齐向后门溜着走了。有个大肉胖子,正伏在账桌上呼呼大睡,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猛然惊醒,满头都是汗珠,两只肉泡眼睛红红的,发了呆望着人。同时,两块腮上的肥肉,向嘴角直坠下来,格外现出来傻样。一个护兵抢上前去,哼了一声道:“我们师长来了,你还不站起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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