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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治国如斯一隅三反法 救民到底十室九空天(4)


  伯坚听他所说,似乎有理,又实在无理,只向着他略微点了点头。听差见县长并不讨厌他献策,索兴将哪里可以弄钱,哪个人可以联络,都告诉他,慢慢地还谈到娱乐方面去。伯坚听他说前任县长有招妓女进县署来的事,便摇头道:“这太胡闹了。纵然不怕手下人笑话,而且也怕百姓知道会攻击的。”

  听差端了一杯茶,一弯腰送到他面前茶几上,然后退了一步,眉毛动了一动带着微笑道:“话虽如此,这也看各人的来路怎样。县长是文官,遇事自然要谨慎些;若是武官出身,要做什么就做什么。一县之主,这一县之内的事情就可以随便作主,和那些不相干的人也不必讲什么客气。”

  伯坚听了他这话觉得很是幼稚可怜,然而必定也是事实,若不是事实,他不会这样说的。因微笑道:“果然如此,他也就太胡闹了。不知道他把妓女叫了来又是怎样的玩法?”

  听差笑道:“横竖是把他们叫了来不让走。”

  伯坚犹豫着道:“照说呢,公署里有女子出入在现时也算不了什么,只是本县里的人怕不大开通。”

  听差看看老爷的情形,又听听他的话音,料得这里面多少会有一点原因在内,便带着笑容低声道:“这很不要紧的,本县人现在也十分的开通了。”

  伯坚且不理会听差,自己伏到书桌上,拿出信纸、信封,在很沉思的状态中拿了一支笔,只管在砚台蘸着,几个指头不住地将笔抡着,忽然有所省悟,马上提了笔就在信纸上写起来。写完之后,自己看了一遍,又望了一望听差,听差便问道:“老爷有封要紧的信送去吗?”

  伯坚将脸色正了一正点头道:“也不十分要紧,你可以照着这信封上写的地方送了去。”

  说着,将信封了口,交给那听差。他一看信面上写有女士两个字,也不必细看地名了,口里随便答应了一个“是”字,赶忙就将信封向身上一揣。伯坚道:“这信……”

  昂着头想了一想道:“今晚赶着送去,恐怕是来不及的了。”

  听差道:“可以送去的,路又不远,在那里等着回信再回来。也是不晚。”

  伯坚对于他这话没有置可否,只将眼睛对他表示出可以的神气来。听差看到这种样子,也不必再征求老爷的同意,悄悄就走出去了。伯坚也就装着麻糊,只当不知道。”

  一个钟头以后,那听差回来了,走到屋子里向伯坚微做鞠躬的神气道:“信已送到了,也等着了回信。”

  他说毕在身上掏出一封信来,双手呈送到桌上,然后向后退了两步,表示着并不敢注意这信内容的意思。伯坚将信一看,脸上不觉露出一番笑容,连忙将信再套起来,似乎这一天的忙禄都已忘却,在西平县不走是很感着意味的了。右手拿了信,在左手手心里连连拍了几下,脸上深深地露出两道笑纹来。他昂着头,脚在地下点了抖文,将信中的语气玩味了一阵,又重新在信封子里把信抽出来看了一遍。回头见听差站在一旁,笑道:“你办事很不错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听差心想:“好哇,我伺候你有两天了,而且还办了一件心腹事,你居然不知道我姓甚名谁,这种人也未免太糊涂了。”

  因答叫陆才。伯坚笑道:“才字虽不能当,你倒是有点小聪明。”

  陆才听到县长如此夸奖,心中不胜欢喜,便道:“老爷有什么差着去做,总不敢误事的。”

  伯坚道:“你送信去以后,见着……”

  声音低了一低又顿住了。陆才道:“见着袁小姐的,她很高兴呢。”

  伯坚将眉毛皱了一皱道:“明天……”

  说时,做出沉吟的样子来。陆才道:“明天八点钟以前我就到大门口去等着,袁小姐来了,我就接她进来。”

  伯坚点了点头。陆才道:“从前本县女界代表也常常进来的,像袁小姐这样的人到衙门里来谈公事,不论是哪一个也不能说什么话。”

  伯坚也不便和听差的久谈这些话,鼻子里哼着,表示一点厌倦的意思。陆才不敢多说什么,自走开了。这晚伯坚听了陆才的话,把一切的公事都搁下。

  到了次日早上,一天亮就起来,先指挥着几个听差把卧室重新布置了一番,吩咐预备茶水点心。趁着自己洗脸时候,把胡楂子也刮了一刮,脱了军衣,找一件白的花绸长衫穿着。一到七点钟就叫陆才,另有个听差说:“他已到大门口等着客来了。”

  伯坚还不放心,又叫这个听差到大门口去看上一看,他是不是在那里等着。另一个听差回来报告,他果然在门口等着。伯坚才放了心,于是背了手在屋子外廊檐下便步走着,要现出镇静的样子以表示并不焦急。伯坚散步了一会,走进屋子来,看看挂的钟已有七点五十五分了,只还有五分钟的工夫,于是走进屋子去,将冷手巾擦了一把脸,然后再走来,这五分钟却不怎么耐久,已经混了过去。心里想着她虽约定了八点钟来,然而也许她的表不准慢了一点,或者她在八点钟才动身。天下约会人,没有约会得一分一秒都不差的,那末等上一等,也不算人家失信了。

  于是二次里又在廊檐下踱着缓步,心里可就想着:“我自负很拘谨,对于浪漫人物是极力反对的,何以到了现在我就这样迷而不悟?本来呢,淑芬长得很好,身体尤有健康美。见人虽落落大方,在大方之中又带了一点妩媚,不是那样纯粹泼野的样子。谈起话来,她也很有层次,常识是丰富极了的,在青年里面是不容易找着的一个人才。像她这样人,又是在省城里当学生的,不料竟是没有对手方,而会注意到我。当然,她并不是为了我要做知事,因为我一见她面她就很欢迎的了。人生有这样一个女友也不枉了,而况我们还不止做朋友呢。”

  想到这里,不觉自己脸上泛出一道笑容,情不自禁地跟着这笑容的时间摇了一摇身子。上房中两个听差,因老爷起坐不宁,也只好跟着起坐不宁,只管把眼睛望着老爷,心想:“老爷说是有女客会来,却不知道是怎样一位女客,会把老爷磨折得这种样子?”

  及至老爷一笑,倒心里一惊,老爷莫不是疯了?正在这时,远远一阵皮鞋橐橐之声,接着有一种娇柔的音道:“就是这里吗?”

  伯坚猛然抬头,淑芬远远地停了步一鞠躬道:“表兄,恭喜呀!”

  伯坚一时不知如何答复是好,笑着答应了一个“不”字。这“不”字答复恭喜,是有点不对的,连忙改口道:“不必客气,我们也用不着客气呀。”

  淑芬道:“原因为彼此不客气,所以我昨天都没有来道喜,今天才补贺,不算晚吗?”

  伯坚笑着点头道:“不晚,不晚,我接受人家道贺,这还是第一批呢。”

  一面说着,一面将客向里引。到了屋子里,只见正中一间小客室里桌面上铺好了白布桌毯,摆了干果碟子,另外还有两只花瓶里面各插着一束鲜花。伯坚见她到来,早是抢了上前将客位上一把椅子向外一拖,然后笑道:“请坐,请坐。”

  旁边三个听差,想巴结差使都赶不上前,还是淑芬笑着将身子一缩道:“这样客气招待,怎么走来还叫我不客气呢?”

  伯坚笑道:“这不算是客气,比较那天受你的招待,我省事多了,因为那天你都是亲自动手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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