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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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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门边,将门一敲,一个老太太出来。穿了一件长到膝盖的大袄子,一条黑棉裤,却用宽带子,宽宽地系着脚。下面穿着白布袜子,黑鲇鱼头鞋。一把头发,挽了一个大抓髻,戴着一个大银扁簪子,看那样子,竟完全是个旗下老太太。 万有心里一机灵,就向着那人蹲了一蹲,请了一个安,叫了一声冯姥姥。她见万有走来就请了一个安,心里早是一喜,便问道:“你这位大哥上姓?我记性坏,可记不起来啦。” 万有道:“我和大哥同过事,姓万。” 冯姥姥道:“哦!他的朋友。请到家里喝一碗水吧。” 万有巴不得这一声,就趁了机会,和她走进屋去。 冯姥姥让他在正屋子里坐下。便喊道:“小二他妈!小二他爸爸的朋友来了。煤炉子上有开水没有?沏一壶茶。” 万有将手摆了一摆道:“你不用张罗,我有个上司,要我带个好儿来了,给你问好。” 冯姥姥道:“你的上司,谁?我倒想不起来。” 万有笑道:“他姓江,你不能忘了,他幸得你救了他一救。” 冯姥姥本坐着的,这时突然站了起来,两手一拍大腿道:“你这一提我明白了,是那个穿洋装的江先生吗?你提起了这事,真把我吓着了,现在我还要出冷汗,不知道这位江先生,现在怎么样,事情好吗?” 万有在身上掏出三块现洋来,手上拿着,笑嘻嘻地道:“江先生现在不错,他除了问你的好而外,他还寄了三块钱给我,叫我买些东西送你。我拿了钱,也不知道买什么东西好。干脆,我就把钱带来了,你爱什么自己去买什么吧。” 冯姥姥笑着“呵呀”了一声,望后退了一步,向着洋钱拍手一笑道:“这怎样使得,我是待人家一点好处没有,真不好意思花人家的钱。” 说时,将右手在衣服上摩擦了几下,这时她虽不笑,然而她满脸的皱纹,一层一层像中国画家画的披麻山皱一样,那一条一条痕内,都充满了笑意。 万有将三块洋钱伸出来,笑道:“姥姥,你留下吧。人家在南方,你不用,老远地,也没有法子退回去。” 冯姥姥又把手在衣服上摩擦了两下,笑道:“这么说,我只好收下了。” 接着钱,就向袋里一揣。又嚷道:“小二他妈!开水得了没有?给人家客人沏上一壶茶来呀!你看小二他爸爸有烟卷留在家里没有?” 那小二妈在里面屋子里答应着,始终也没有出来。 万有心里想着,或者是没有茶叶,这就不必老在这里抵人家的相了。便道:“你不用张罗,我还有一件事要托重你呢。” 冯姥姥道:“大哥,你说吧。只要是我能办的。” 万有道:“据江先生来信说,这回他逃走,还有个落霞姑娘,对他忙帮大了。他连这姑娘姓什么都没有知道,要答谢人家都答谢不过来。你知道……” 冯姥姥道:“哟!你问的是她。她姓什么,连我也不知道。” 万有道:“你不是天天和她见面的吗?怎么会不知道?” 冯姥姥道:“她姓什么,我看她自己也许不知道呢。再说我们也不天天见面,现在她的东家搬到西城住去了。不过住的地方,我倒是知道,搬过后,我在她东家门口走过一趟。” 万有道:“那姑娘大概很认识字吧?” 冯姥姥道:“大概认识几个字,当使女的,认识字又怎么着?” 万有笑道:“认识字就好,我们这位江先生,有一封信给她,请你转一转,不知道你哪一天有工夫?” 冯姥姥道:“在早几年,一个大姑娘,给人通信,这可是笑话。现在改良的年头儿,这倒也不稀奇了。你说是不是?要不然,说给人传书带信的话,我可不能干。再说这孩子,心眼儿不坏,我就怪可怜她的。可是我又穷得什么似的,烂泥反正糊不上壁。有人能帮着她一点,我也乐意。再说……” 万有听她夹枪带棒,闹上了一阵,底下还有再说,这就没法子可以谈入本文了。因在身上掏出那封信来交给冯姥姥道:“你肯劳驾去送一趟,那就好极了。过了三五天,我来听你的回信。” 冯姥姥接了信,拿在手上掂了一掂道:“这信上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?” 万有道:“这个你放心,那江先生是个规矩人,决不能瞎说八道,要不是那么着,我也不能带来。这儿到西城,路真也不少,不能让你贴车钱。” 说着,在身上掏出一小叠铜子票,向冯姥姥手里一塞。冯姥姥笑道:“这真不像话,连车钱还得人家垫上。” 万有道:“你别客气,反正这钱,也不要我贴出来。你不要,若是不坐车耽误了事,反为不美。” 冯姥姥听他这样说,也就把钱揣到袋里去了。万有见事已妥,就叮嘱再来等回信,告辞走了。 冯姥姥将他送到大门口,便将那叠铜子票取出来,背了身先点了一点数目,共是十二吊,照市价,又合四毛钱,人家这种礼,总算是送得不算薄了。当时关了门走进来,就埋怨道:“小二他妈,来了客,怎么半天也做不出一点开水来?” 小二妈道:“你不想想,家里喝白开水两天了。我的袍褂子洗了,大袄子破了两个窟窿,怎么见人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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