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张恨水 > 梁山伯与祝英台 | 上页 下页


  祝公远听了这话,摇着头道:“这还了得,一律强辩。从今以后,你要准备三从四德,紧守闺门,如其不然啦,哼!”他两只大袖,紧贴胸前,自己放宽了大步,在客厅里走来走去。

  祝英台看到父亲生气,有话也不敢说。只是呆站在那里两手搓弄衣服的带子。滕氏便站起来,拍着英台的肩膀道:“孩于,你爹爹都是好话,你就不必说了。随妈到房里去休息。”

  祝英台才扭转身子来,向母亲道:“儿的话,也不是胡说的呀!都是圣经贤传上摘下来的。”

  祝公远走来走去,兀自未歇。猛然听了这话,便站着瞪了双跟道:“多话我也不说,就是不许去杭州读书。”

  滕氏道:“说两句大话,不要紧啦。这里也没有第四人听见。孩子,你进房去吧。”

  说这话,用手去推她,谁知她站呆了,一动也不动。看时,祝英台在袖子里伸出右手来,拿着白罗手绢,只管在眼角上去擦泪痕。原来她自父亲把脸一变,她立刻脸色一红,眼睛里滚下热泪来。

  滕氏把两手扶着她的肩膀道:“你是怎么啦?”

  祝英台被母亲一问,却哗啦一声大哭,望着娘怀里一扑,浑身颤动起来。

  §二、一个折衷办法不能接受

  祝英台向来不曾在父亲面前乱哭过,现在依靠母亲失声嚎陶起来,祝公远倒没有好法子,叫她别哭。只是不作声的,望了一望。

  滕氏道:“哭作什么?有什么话好商量。”

  祝公远看看自己女儿,倒在滕氏怀里,正好把脊梁朝着自巴,哭着身子颤动。滕氏身穿紫绫夹袄,远望着也有好几处哭湿了。于是将嘴一呶,将手对后面连指了几下。

  滕氏会意,便道:“好孩子,到后房去吧。”

  说着,丫环银心,小丫环菊儿,一齐来了。

  祝公远还是把手指着。

  滕氏道:“我也前去。”

  于是把英台一只手轻轻儿的移出,交给了银心。英台将身子掉转。祝公远一看,见她头低着,两只眼睛里是一对一对的泪水,向外面直落。这在祝英台当然是很伤心。但是伤心有什么用呢?自己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儿家吗?他自己摇着头自己走出客厅去了。

  滕氏知道丈夫是—百个不愿意,只好跟着两个丫环送英台向后房走。原来祝英台卧室是在楼下,看书绣花却在楼上。祝家没有儿子,就只这位小姐。家里有的是钱,小姐要怎么铺张,就怎么铺张。祝英台卧室,是在后院,到前院正隔一座过厅。这后院正堆了几堆假山石,栽了两三株松树,百多根竹子,这个日子,正长得青翠扑人,越显得这后院格外幽深,没有人到。这卧室一排三间,外面建了走廊。廊两旁里鹅卵石面地,人走着扑的有声,这两位丫环一位安人,蜂拥着引了祝英台进房。这房里都是紫檀长桌面,雕花格子床,地上铺着地毯,堆叠很高。银心扶她进来,就让她在紫檀桌面前一张四方椅子上坐下(注:坐交椅,晋朝还没有发明这个制度。坐具寻常都是用床。人是膝床而坐。所以文中椅字,照例多半是床字。那末,文中何以不用床字呢?那又觉得与睡觉的床,太相混了。杌子墩子,亦宋初始有),她可不坐,泪痕满面,扶着桌面,起身向床上一歪,便倒下去了。

  滕氏连忙走到床面前,将手扶着她身体道:“哎哟!你就这样歪在床上啊!就是要睡,也当好好儿的躺着,盖上夹被啊!

  银心听着,也走了过来,两手伸过来搀扶。英台也不理。将两只腿伸着在床外一阵搓揉,胡乱将两只鞋子搓揉掉了。自己将身体随便顺过来挨着枕头睡了。把折好的蓝绫夹被,牵扯过来盖了腿。这就对母亲道:“现在是睡觉的样子了,你老人家可以走了。”

  滕氏看她脸上,还有泪痕,便道:“你爹爹虽然管你,可是仔细想来全是好话啊!”

  祝英台虽听到母亲这样说,也并没回驳,一个翻身向里边躺着,算是睡了。

  滕氏发呆一阵,随后叹口气道:“唉!这个时候劝也不是容易劝的,随她去吧。小菊儿同我一路到前面去,这屋里交给银心了。银心,你记着,小姐要吃什么东西,你到前面去问我要。”

  银心站在床边答应是。滕氏又看了一遍,然后又叹了一口气,自带菊儿向前面去了。

  祝英台睡在床上,一动也不动。银心挨着床边问道:“打盆脸水来你洗脸吧!”

  祝英台道:“不用,安人哩?”

  银心道:“带着菊儿回上房了。”

  祝英台把夹被牵开,人坐起来道:“真是够气人的,但是这还是刚开头呢。除非我说是不上杭州了,他也就不骂了,也不发脾气了。”

  银心笑道:“这样说,你就死了到杭州去攻读这条心吧。”

  祝英台道:“那为什么?就为了员外(注:员外称呼,见于《旧唐书》。晋时,好像还没有。不过临时还找不出同样的称呼,只好根据戏剧唱本,照旧使用)发脾气吗?我现在房里床上躺着,就说有病,大概三天两天,母亲会来转弯的。”

  银心道:“那敢情是好。我从今日起,无论对内对外,都说小姐有病,他们送了三餐饭来,小姐尽管不吃,我私下给小姐买些可口的食品,背了他们吃,慢说三天两天,就是十天半个月,也不妨事。”

  祝英台点点头,就照银心法子办。于是银心由这日下午,到次日上午,就急急忙忙,向滕氏报告:“小姐什么东西都没有吃,似乎胃口不好,摸摸她的手,有时候烫得沸热,有些时候,也和平常一样。问她哪里不好过,她说,头有些晕。我看,还是你自己去探望一下子吧。”

  滕氏听说,立刻向祝英台房走来。本来人走到这绿荫荫的院子里,就恍惚有一种阴凉。银心更走得心慌意乱,鹅卵石子瑟瑟有声。

  她道:“小姐,你醒醒吧!安人看你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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