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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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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点钟下了班,胡谨之没有踌躇,径直向张家去,果然,张家内客室里有一桌麻将。打牌的全是女客,连主人张先生,也是在太太身后看牌。另外有一位刘先生,也是站在桌子后面看牌。当然也是来接太太回家的。谨之只和男士握了握手,默然的坐在一边。在桌上打牌的张太太笑道:“胡先生,你得叫她请客呀,她的手气好,赢了钱了。” 谨之笑道:“赢了有多少呀!够请客的钱吗。” 张太太道:“小请是够了的,大概赢有三四百元吧。” 谨之听了这话,倒并不替太太高兴,心里立刻添上了个疑团。自己一个月挣多少薪水,太太一场小牌就赢了薪水的过半数。假使太太输了,她把什么款子付这笔赌帐?而且这种小牌,她是常常打的,不能每次都赢吧?当她输了的时候,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应付过去?又假如今日她就输了,张太太也就不会说她输了多少了。顷刻之间,他心里发生了好些个疑问,却也不便说什么,只是坐着微笑。 张家这场牌,是安排好了的局面,接人的人来了,她们打完了现有的四圈,就不再继续。接着就是请男女来宾,共同聚餐。谨之既不能作什么主张,一切也就听候主人的安排。饭后八点多钟的时候,由主人顾了两辆三轮车,送胡氏夫妇回家。在胡太太披上大衣的时候,谨之有个惊奇的发现。太太不是穿的那件充紫羔的旧大衣,而是两肩高耸,一件新式的灰背大衣,不会是太太赢了钱买来的!也就不会是赊来的,大概是借来的了。若以借主而论,张太太的可能性极大,她已经说过了借一件大衣给太大穿,这自然是很大方,而借人家,不也担上一份心吗?万一将人家那件大衣弄坏了,那怎么办呢?他这样想着,在归途上,他的三轮车,追随在太太的后面,眼光就不住的射在太太那件新大衣上。车子到了家门口,胡太太是首先跳下车,很快的就跳下车去,车钱是张府代给了,谨之自毋庸费神,也跟了进去。他随着到了屋里,却发现个奇迹,便是屋子正中已生好了一炉很兴旺的火,而且炉子旁边,还放着一壶正沸腾着的水呢。问道:“我正发愁着回家来屋子冰冷,这是谁为我们生的火呢?” 佩芬已脱了皮大衣,由卧室里出来笑道:“这时我托房东李妈和我代办的。我和她说好,他和我做些零碎事,我补贴她几个零钱花。尤其是我不在家的时候,他可以代替我做点事了。也免得你下班回家,自己做饭。” 胡谨之随便答道:“你也不会常是不在家的呀。” 佩芬犹豫了一会子,笑道:“那是自然,万一有这样一天,我有这么一个替工,那不就好得多吗!” 胡谨之对于她这话,也没有加以多问,脱了呢大衣,搬个方凳子在炉子边坐着,就伸了手不住的在火焰上烘烤。佩芬提了炉子上的水,彻了一壶茶,先斟了一杯,送到丈夫面前,笑道:“唉!你坐三轮车回家凉得很吧?先喝一杯热茶,冲冲寒气。” 胡谨之接过茶杯,淡淡的笑道:“谢谢。假如我也是穿上了皮大衣的话,也许就不冷了。” 佩芬也斟了一杯茶,靠了桌子斜站着,笑道:“为了一件皮大衣,闹得马仰人翻。我现在已经不要了你还说什么呢?” 谨之道:“我也没有说什么呀。我是看到你穿灰背大衣,我有些惭愧。我冷,不是活该吗?” 佩芬道:“这不过是借得人家的,你也不必有什么惭愧。我也很后悔,明知你做不起皮大衣,何必和你开口。皮大衣的毛也没有看见一根,闹得满城风雨,无人不知我为皮大衣和你吵嘴。” 胡谨之红着脸道:“的确是我做不起。恐怕这一辈子都做不起。你若觉得没有皮大衣这类装饰品,是很对不起你这一表人才的话,你就得另谋良图。” 他说到这里,端起茶杯来,呷了口茶,微微冷笑着。佩芬端了茶杯,有点勃然变色。但是她慢慢的喝了两口,笑着摇了两摇头道:“得啦,得啦,又来劲了。不提了行不行。” 这时,贝贝拿了几个做客得着的糖果,靠了卧室门框站着吃。佩芬笑道:“给你爸爸吃两个吧,让他甜甜嘴。” 贝贝真的举着两块糖果,送到谨之手上。谨之接过来一看,呀了一声道:“巧克力?一切都是珍贵的。” 佩芬笑道:“管它珍贵的普通呢,反正是人家送的。” 胡谨之将糖果送到嘴里咀嚼,点点头道:“味儿不错。我又惭愧了。这样有钱送东西的朋友,我怎么就交不到一个。” 佩芬走过来,将手掏了他一把脸道:“我有几位阔太太做朋友,这个你也吃飞醋。也许我借了这些阔太太的力量,和你找一个比较好些的工作,那也不坏呀。我们这当子事,揭过去行不行?别发牢骚了。” 她说着,伸手抚摸着丈夫头上的乱发。谨之回头看了看,见她对人发作媚笑,自已也就忍不住噗哧一笑。 到了次日,胡谨之夫妇的别扭官司,完全过去。下午回来,太太把赢的钱买了一只鸡一个蹄膀煨着,晚上围着炉子,还吃了一顿很高兴的饭。饭后,道之坐到小桌子边去看书,抬头看那窗户格子挂的日历,正是星期五。因问道:“明天星期六,是孙小姐的喜期呀。我们送什么礼?” 佩芬道:“我在张太太那里,搭了个股份,她会送去的,你不必问了。” 谨之道:“你去不去吃喜酒呢?” 佩芬毫不考虑的,摇了两摇头道:“我不去了。” 谨之道:“里里外外的衣服,你都全借得有了,又为什么不去呢?” 佩芬将先生放在桌上的纸烟,取了一支吸着,手指夹了烟支,眼望了烟支上出的烟丝,站在桌子边,很是出了一会神。然后淡淡的道:“也许我到礼堂上去签个名,喜酒是不喝了。” 谨之道:“那为什么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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