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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张绍曾站了起来,问道:“公府拒绝盖印了,那也好。我这里正在起草我辞职的呈文,你可以拿去,把它重新改一下,让我看一看,然后就发了出去,越快越好。我要七点多钟赴津,免得在京许多麻烦。”

  秘书长道:“那么,公府是不必去了。”

  张绍曾笑了一笑,将呈文底子付给了秘书长,然后对他道:“我不是说要赶赴天津,越快越好吗!至于公府方面,我看也不久了。”

  秘书长当时将稿子拿起,又跟总理说了一些话。他知道张绍曾去意已经坚定,就转身到自己房里,叫了黄天河前来,笑道:“总理以权限不清,这已不成其为责任内阁,决计辞职赴津。现在辞职呈文,请你先打个草稿,回头给我看一下,以后再送总理看。张阁这下就算完了。”

  黄天河道:“上公府里去的话,那个不提了吗?”

  秘书长也笑了一笑道:“阁下说得不错,总理自有他的打算。”

  这秘书长也是一个很大官,他不肯说明,这黄天河的问话,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,自己回位子,不要半个钟头,已将稿子写好。先把稿子送交秘书长看过,经秘书长略微把笔改动了两句,再将呈文送交张总理。他看了,没有什么话,就在呈文底子上,批了一个行字。他批好了这呈子,就告诉勤务叫车子预备去火车站,张阁于是乎告终了。

  当日的晚上,黄天河先上俱乐部玩了一会儿,十二点钟,回到《北斗报》。《北斗报》馆院子里,有两棵多年的槐树,这是六月初,槐树长的新叶,碧绿的满院。而且这时候,洋槐正在开花,花是白色的,这就开得一丛又一丛,站远了看,像绣球一般,有一股清香,月夜闻着更好。黄天河进了院子,几盏电灯,全在槐树底下亮着。在院子中,走这白绿相兼的影子下,暗暗扑了一身的花香。他觉得这里很好,就只管在树下,徘徊了三四次,只听有人叫道:“黄社长,不必看花了,我们这里都完了,静等着你呢。”

  黄天河这才把草帽取在手上,掀了帘子进来,笑道:“今天等我,这倒是对的。张阁完了,以后看看这保定阁员,要玩一套什么花样了。”

  他于是挂了草帽,自己坐在编辑桌边。这里有好多内阁新闻稿子聚拢在一处,堆在桌子的横头。他把稿子理了一会儿,就对在室内的四位编辑道:“你们知道张绍曾说走就走,其中有一个缘故吗?”

  众人都说不知道。黄天河把公府拒绝盖印的命令经过,说了一遍,就笑着道:“公府自有他的难处,可是黎黄陂还是想做总统,那也是事实呵。”

  就笑着马上将内阁新闻编辑起来。

  沈默然听到他这番谈话,就在编辑桌上,写了一封信给杨止波,其中说张氏赴津的缘故。信写好了,告诉馆里的信差,明早送到。到了明早,信就送到了。杨止波拆开信来看,说了张氏赴津的原因,还有保派阁员,要另玩花样。当然这里面,有很多找新闻的路子。杨止波得了这条路子,就很写了几篇通讯。一次上午,却听到会馆里老姑娘,叫了进来道:“稀奇,外面警务罢岗了。杨先生,你的好新闻啦。”

  杨止波听老姑娘喊,就掀着门帘子一望,老姑娘穿了一件花布长衫,跑得两只鞋沾满了沙土,站在院子里,便问道:“老姑娘,你这话是真的吗?”

  老姑娘道:“你去看啦。那些车子和大驴子,都自由自在的,在大路上,要走哪边,就走哪边。”

  杨止波心想,沈默然信里说了,保派要另玩花样,这就是他们玩花样之一吗?便道:“好的,我要去看看。”

  杨止波穿了一件灰绸长衫,戴着草帽,自向宣武门里面走。果然街上的警务一个也没有。走上宣武门,也是一样。还好,这里虽没有警务,却是车子、驴子尽靠一边走。到了邢笔峰家,邢笔峰就开玩笑地道:“你走家里来,没有被车子碰倒吗?”

  杨止波将帽子摘了,在沙发上坐下道:“这似乎不成个样子,怎好警务罢起岗来。还好,一路没有出什么乱子。”

  邢笔峰道:“有姓查的要来,他总会给我们一点儿消息。”

  原来这查大发,是邢笔峰每月给他十元钱,让他告诉一点儿消息的。那个时候,哪个机关,都有这么一路人,也没有什么奇怪。过了一会儿,果然查大发来了,他穿了一件黑布长衫,戴一顶硬壳子草帽,黄瘦的一张脸,把草帽拿在手上,他进来笑道:“我告诉一点消息,公府里答应给一个月薪,但罢岗的依旧不答应。这本不是公府里的事,现在国务总理走了,财长不问事,就是公府里的事了。至于里面头儿,他们总摆起一脸莫奈何的样子。”

  说着,他靠里边大理石桌子坐下。

  这里徐度德的父亲倒了茶。邢笔峰坐在位上就问道:“你打听得要好多薪水呢?”

  查大发道:“他们原是要三个月薪水,公府只给一个月,那就太少了。”

  邢笔峰道:“你看要多少,他们才可以复岗呢?”

  查大发道:“大概两个月吧?”

  邢笔峰对大家道:“这罢岗总不是个办法。回头有什么消息,查先生还打电话告诉我。”

  查大发就拿了帽子,站起来道:“我可要走了,怕我们那里有事。回头有消息,我自然会打电话过来。”

  邢笔峰答应着,查大发走了。杨止波在道:“这事真有一点儿奇怪,从来索薪,向财政部要,现却一变,变得向公府里要了。”

  邢笔峰道:“现在财政总长就称是有病啦。”

  杨止波道:“财长病了,还有次长啦。我看不是要钱问题,是将黎元洪一军,就说你若是没钱,别干这总统。”

  邢笔峰笑道:“你老弟算是明白了,这还有什么话说,北京城里有外交团,我们这里的事,他们一笔一笔打了电报,告诉他们政府。这罢岗关系北京秩序,那还是第二问题。我们在国际的声望,又落了一层了。”

  杨止波就叹了一口气。

  大家当时谈着,这警务的问题,恐怕不会太久。杨止波道:“这既然是一着将军棋,就是解了围了,怕是第二着将军棋又来了,那怎么对付呢?”

  邢笔峰道:“那看形势吧。”

  当时谈了一阵,也没有结论。在邢家办事的人,各自回家吃饭,下午也没有解决。快到上灯的时候,却是查大发的电话来了。邢笔峰接过了电话转来,笑道:“警务问题,解决了。公府里答应给两个月欠薪,还派人说了许多好话。警务算是无话可说,答应马上复岗。不过这算是一关,若是过第二关,那就难说了。公府里是无款可筹,他们却是只要钱,这怎样办?”

  杨止波道:“那也和张绍曾一样,搭车上天津吧!”

  邢笔峰也就一笑。

  过了一天,杨止波又到邢家来抄稿。这就见殷忧世坐在邢笔峰旁边录电报,看到杨止波来了,笑道:“你的话猜中了,保派现玩了第二着棋,陆军检阅使马士瑞、步军统领王安宁,以无饷对兵士不能负责,赶着向总统提出辞呈。这两个人所带的士兵约有五万人。他说了,无饷,对士兵就不能负责,你想,这是什么话?”

  杨止波宽了衣帽,和邢笔峰对面坐着,问道:“真的有这种话吗?”

  邢笔峰道:“到了晚上,两个人辞呈就会发表,当然此话不会是假的。我把这话,拟好电报已经打出去了。”

  杨止波道:“阁下是公府来了电话吗?”

  殷忧世放了笔,坐着将一只手一扬道:“我有一个亲戚,在总统府做一个小官,昨日打了一个电话给他。他正要离开那儿呢。他说,黎总统已经不在公府了,在他家里——东厂胡同办公。你到过东厂胡同没有?这是中国式一个很大的房子,里面有花园。”

  杨止波道:“去过的。可是那就不好了,黎元洪连公府都去不得,要在家里办公,那还当什么总统?”

  邢笔峰是对黎元洪有好感的,听了他这话,就点着一截雪茄,放在嘴角,只管叭吸着,过了好久,他才为之叹一口气。

  这里拍电报、写快信,都把黎元洪走与不走为题。这天下午,黎并邀参谋总长张怀芝去劝慰马、王二位,并说欠饷这件事,当慢慢地筹划。当然这两句空话,等于没有慰留一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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